葉蘊儀手一指房內的沙發,示意黎昕坐下,她一邊為黎昕面前的茶杯中斟著茶,一邊似不經意地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我突然想起,當初那個啟文身邊的羅副官,後來怎麼樣了?」
黎昕眉頭微微一蹙,羅副官,對於葉蘊儀來說,印象最深刻的恐怕是他對方宗堯開了一槍吧?他又想起,那天她見了方宗堯以後,潘天一便下令查丁長和的事,當初,丁長和也曾抓過方宗堯!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這些個事,你怎麼不去問天一?」
葉蘊儀歎口氣,丁長和的事她就不應該問潘啟文的,可那天,心裡實在是----慌。
她怕,當初所說的一切,再一次成了徹頭徹尾的謊言!
她更怕,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再一次被翻了天覆了地!
所以,她忍不住問了。潘啟文的話雖然與方宗堯所說完全相背,可她,就是相信了他!但為了他,她需要求證事實真相到底若何,可是,她不敢再問他,那天,他已看出了不尋常。所以,這件事裡的另一個關鍵人物---羅副官,她只好來問黎昕。
黎昕也不催她,只抿著茶,靜靜地看著沉吟中的她,在她抬頭那一瞬間,他無聲無息地別開了眼。
只聽葉蘊儀笑道:「你也知道,當初羅副官對方宗堯開了一槍,啟文那個性子,我若問他,只怕他又要彆扭半天!」
黎昕不由暗惱自己,明知她為什麼會問自己而不去問天一,卻還是要問那樣的問題,這不是,令她難堪麼?
他忙說道:「他已經死了!」
卻見葉蘊儀急急地問:「可知他當初是怎麼死的?媲」
黎昕詫異地看了葉蘊儀一眼,她,到底在查問些什麼?可她不肯明說,他也就不問,只盡自己所能,告訴她便罷。
他緩緩地道來:「當初羅副官在喜宴現場就被抓住了!」在說到「喜宴」時,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似乎並不甚在意,這才接著說道:「雖說他被丁長和的人給救了出去,卻在後來抓捕丁長和的那一場槍戰中,被打死了,不過,據下面的人報,他似乎是與丁長和起了內訌,在我們的人到之前,他就已經中了槍,而且被擊中了要害!」
葉蘊儀伸出去夠茶壺的手一僵,她的手繼續往下伸,頭腦中瞬間已是無數個念頭閃過。
黎昕所說,跟方宗堯說的,倒是有些相同,羅副官很有可能是被丁長和打死,那麼,丁長和的死必定有蹊蹺,潘啟文說是丁長和抓了方宗堯,而方宗堯卻說是羅副官抓了他而丁長和救了他,那麼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羅副官到底是誰的人?宗堯說是他親耳聽到羅副官對丁長和說的話,他不會對她撒謊,那麼
葉蘊儀的手一抖,那茶壺似有千斤重般,她費力地為自己續了水,又像征性地給黎昕續了,這才勉強笑了笑:「哦,原來是這樣!」
她怔怔地舉起茶杯,放到嘴邊,那滾燙的茶水令她一顫,忙將杯子拿開了些,思度半晌,終是看向黎昕,問道:「黎昕,那羅副官真的是叛逆嗎?」
黎昕皺了眉,說道:「當然!那個羅副官實際是北邊的人,當時北邊來談判的人不過是個幌子,他,才是北邊派在這裡,真正主事的人!那些叛軍,也是因他與日本人的勾結挑唆和脅迫,才反了的!」
葉蘊儀點點頭,不再吭聲,只聽黎昕說道:「蘊儀,你在懷疑些什麼?軍中之事,天一最是清楚,有些東西,或許在你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可或許到了他那裡,一說就清楚了!」
葉蘊儀眼中一亮,隨即又猶豫起來,潘啟文那執拗的性子,只怕未必肯聽她的,暫時放過丁長和,可是,若不查明真相,這方家與潘啟文之間的過節就解不了。
就在這時,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葉蘊儀一聲「進來」之後,卻是文四推門而入,他看到黎昕也在,不由微微一怔,趕緊喚了聲:「大少爺!少奶奶!」
見文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葉蘊儀眼中微微閃過一絲失望,笑道:「文四,是不是你家少爺今天中午沒空過來了?」
文四忙笑道:「不是的,少奶奶,少爺去了那家新館子等著您!」
這時門口傳來黎黛的笑聲:「喲,二哥今天是轉了什麼性了?昨天還在吵著要把銀行就搬去司令府辦公,這會兒倒捨得過其門而不入?明明去那館子要經過咱們這兒的,難道那館子還要他潘司令親自去占座兒不成?」
挽著黎黛胳膊的柳意也笑了起來:「我說梅大經理,今天你這客請得可有面子,潘少帥親自去占座兒呢!」
梅廷方卻直愣愣地盯著黎黛臉上綻開的笑容,如癡傻了一般,這幾天,黎黛對他,還如往常一樣,客客氣氣、恭敬有加,一口一個「梅經理」,做事也是規規矩矩,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拉近與她的距離,好容易有了今天這個機會,才拉著大家一起吃飯,只望能看到她在他面前能不再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文四卻一愣道:「你們,都要去?」黎黛小臉一板:「怎麼,就許二哥去,我們就去不得?」她一把挽住了葉蘊儀的胳膊,笑道:「反正嫂子今天中午是跟我們吃定了,二哥他呀,愛來不來!」
文四忙擺擺手,期期艾艾地道:「不是!不是!呃,我是說,我是說」他看了看葉蘊儀,又看了一圈這裡的人,低了頭,沒敢說下去。
葉蘊儀溫和地笑道:「文四,你要說什麼?」
文四抬起頭,鼓起勇氣,飛快地說道:「少爺說,要我須得告訴少奶奶,他今天中午去吃東磨街的上海館子,要少奶奶去付帳!」
眾人一聽,嘴角都不由泛起古怪的笑來,這個潘大少爺,不知又在鬧什麼彆扭,明明想跟葉蘊儀一起吃飯,卻偏說要她去付帳。
葉蘊儀看著所有人都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不由心中暗惱,這個人,叫文四傳下這樣的話來,是明擺著要告訴她,他大少爺不高興了!她想來想去,也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他,突然,她的臉一紅,昨天晚上,他不知哪裡看來古怪的姿勢來,非要她做出來,她哪裡肯依,他後來狠狠地折騰她一番,才哼哼著睡了,難道是因為這個?
這時卻聽黎昕笑道:「少奶奶付帳,咱們就去不得了麼?走吧!」
葉蘊儀心中不由感激地看了黎昕一眼,卻見他溫潤的眼中儘是瞭然的神情,不由心裡一暖。
餐桌上,葉蘊儀看了眼黑著個臉不吭聲的潘啟文一眼,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個人,不知在彆扭什麼?他肯跟她吃飯,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他這樣沉著個臉,這一桌子的氣氛都冷了下來,自己家裡幾個人倒沒所謂,可柳意和梅廷方卻是第一次與他們一起吃飯。說不得,還得哄上他一哄。
想了想,葉蘊儀提起茶壺,給潘啟文杯中添了水,在他耳邊悄聲道:「等下吃過飯,我們就出發去逍遙谷可好?」
潘啟文眼中一亮,他斜眼睨著她:「真的?」這夾著興奮和瞬間綻放的喜悅的一聲,一下子驚了所有人,原先都不敢看他的人們目光都不由集中了過來。
葉蘊儀暗中掐了他一把,連連點頭。
潘啟文立即向著門外吼了一嗓子:「起菜!起菜!」又對桌上的人們嘻嘻一笑道:「你們今兒個都不用客氣,這銀行的大老闆在呢,她請客!」
所有人這都才放鬆下來,梅廷方臉色卻是變了一變。
卻見文四滿頭大汗地跑進來,笑道:「點過了,馬上就起菜!」
文四正要立在潘啟文身後,黎黛卻對伺候一旁的小二叫道:「小二,添張椅子,加一副碗筷!」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又轉頭對文四道:「文四,你坐下!跟我們一起吃!」
文四一驚,連連搖頭道:「這怎麼成?」
葉蘊儀卻若有所思地看了梅廷方和黎黛一眼,突然明白過來,剛才潘啟文一句,她是銀行的大老闆,這樣,便將梅廷方的地位拉了下來,這裡的人中,潘啟文和她、黎家兄妹算是一家人,柳意也算是過了明面的一家人,只有這梅廷方,若按照規矩,她是東家,梅廷方只是夥計,這既不是銀行內部聚餐,梅廷方是沒有資格與他們一家人同桌吃飯的,而若文四也一起,那就不同!
沒想到,黎黛竟是如此細心!看來,或許黎昕說得對,她對梅廷方,只怕上了心!
思及此,葉蘊儀笑道:「這有什麼成不成的?文四,你道你家少爺每天叫著的『自由/平等/民/主』只是嘴上說著玩的?在家裡,那是你的工作,在這裡,有專人伺候,你就跟我們一樣,沒有尊卑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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