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見潘啟文臉色已是逐步緩和下來,忙遞上手中的電報,道:「這是南京編遣會議籌備會秘書長方淮之發來的邀請電文,邀請您於明年初去南京參加這個所謂的編遣會議。」
「編遣會議?」潘啟文驀然蹙起了眉頭,林泰心裡一緊,卻見潘啟文接過電文,粗粗掃了一眼,將電文往桌上一扔,目光卻若有所思地掃向了文四腳邊的那張報紙,文四忙將報紙撿起,放到潘啟文面前。
潘啟文的視線卻已掃向了桌上那條絲帕,在絲帕下方那一行字上停留了幾秒,他的眼神驀然一冷,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譏諷的笑來,他緩緩地坐下,手指在那份電文上敲了敲,突然嚴肅地道:「一、電請南京協助緝拿西南軍叛匪丁長和。二、將這份報紙和電文給全軍團以上軍官傳閱,三天以後,集中商討,各級主官務必要有自己的意見!」
林泰心裡一突,這編遣會議主旨似是裁軍,想都不用想,便知下面軍官必是極力反對的。可這少帥要做什麼,從來就是獨斷專行,最多是跟黎師長商量一下,哪有跟下面軍官集體商討一說?那麼,少帥這又是要做給誰看呢丫?
若說是做給方淮之看,可這緝拿丁長和?
林泰越想越覺有些不對,他看了看潘啟文的臉色,小心地說道:「那丁長和是與方宗堯一起去的上海,若電請南京緝拿丁長和,這豈不是太不給方淮之面子?那方淮之在南京地位甚高,這以後」
潘啟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你道我是因為方宗堯不放過丁長和?」
林泰和文四心裡想著,難道不是?嘴上卻誰也不敢吭聲媲。
卻聽潘啟文厲聲道:「丁長和的老爹因上次兵變驚嚇而死,他的小老婆和女兒都已入了窯子,他唯一的兒子也已是廢人一個,丁長和與我們已是死仇!若是他孤身逃出,或許我還不致於大動干戈,可是,他卻去了南京高層人物的身邊!此人不除,將來必為大患!」
他緩了緩,又冷笑一聲道:「方宗堯上次因私廢公,丁長和又是我西南軍叛逆,他即便將丁長和帶至南京,也必不敢公開,因此,便不存在方淮之的面子問題,他心裡不舒服定是有的。可是,到時我排除眾議,前往南京參加編遣會議,豈不是給了他極大的面子?這件事,才好就此揭過!若這編遣會議去得太順利,他怎會當回事?」
林泰與文四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們倒不擔心什麼裁軍和丁長和之事,他們擔心的卻是眼下少帥與少夫人之間,只怕又要因方宗堯而起風波,到時,直接受害的,便是他們這些個少帥身邊人!
現在聽少帥如此說,不由都悄悄鬆了口氣,卻見潘啟文狠狠地一瞪兩人道:「你們就當你家司令是如此小肚肌腸之人?」
文四忙賠著笑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要不要知會少奶奶?」
潘啟文眸色一深,厲聲道:「這是軍事,知會她做什麼?」
林泰硬著頭皮笑道:「以前這些個事,您不都是跟少夫人商量的?」
潘啟文恨恨地哼道:「她跟方宗堯見面,跟我商量了嗎?」
文四與林泰不由對視一眼,趕緊隱去嘴角那一點點笑意,不由都悄悄撇了撇嘴,還說不是小肚肌腸?
潘啟文雙眼微瞇,他心裡不由冷笑,只怕文四和林泰只當他在賭氣!可是,若知會了葉蘊儀,以她與方家的關係,定會阻撓他抓丁長和,他卻並不想與她在這上面再起衝突。而另一方面,若知會了她,又有誰來告訴方家,他要去參加編遣會議困難重重,方家又怎能領他這個情呢?
心底裡,他卻是不願意再讓她參與到任何與方家有關的事裡來,一是因為方宗堯,一看到那絲帕上刺眼的字母,雖明知她與方宗堯之間沒有什麼,可一想到他們曾經青梅竹馬,或許還親密無間過,他心裡便如百爪撓心般難受。
而這次她與方宗堯私下見面,她卻從頭到尾提都未跟他提起!想來這丁長和與編遣會議之事,只怕方宗堯都與她有過什麼樣的默契,而她卻不肯對他說一句!便連這編遣會議,都只命人拿來報紙,旁敲側擊!
一想到她與方宗堯可能的默契,他卻蒙在鼓裡,他心裡的怒與妒,便如脫了韁的野馬,再按捺不住。
這二來,卻是因為---他的自尊!他知道蘊儀在想什麼,他可以與方家有利益上的往來,他也願意為了她,與方家結成同盟,可是,他卻絕不願意受方家的恩惠!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的原則和方式來處理這些事。
想到這裡,潘啟文眼中精光突然直直地射向文四和林泰,厲聲道:「傳下話去,這兩件事,誰若告訴了少夫人,軍法從事!」
文四與林泰背上同時一凜,不由相視苦笑,這傳什麼話下去,少爺這明明就是在警告他們兩個!二人忙齊齊弓身應道:「是!」
文四小心翼翼地看了潘啟文一眼,輕聲道:「早上小清回了話,說少奶奶中午在銀行那邊,不回來了,中午東磨街那家館子還要不要訂雅間?」
潘啟文惱怒地揮揮手,沒好氣地道:「訂什麼訂?愛跟誰吃跟誰吃去!」
中午時分,潘啟文扔下手中的文件,掏出懷表看了看,一迭連聲地叫:「文四!文四!」
有人立即推門而入,卻是林泰笑道:「少帥,文四剛走,說是安排人給少夫人送午飯去了,就回來!」
潘啟文怒道:「送什麼送?讓她陪我去吃飯!」
林泰愕然道:「上午文四問您,您不是說您不去帶夫人下館子了嗎?要不,他也不用這麼臨時地安排人去送飯了。」
潘啟文一瞪眼道:「誰說我要帶她下館子了?我自己要去東磨街吃飯,去,叫文四去喊她來付帳!」頓了碰,一眼瞟到林泰那想笑又不敢想的神情,不由恨恨地強詞奪理道:「她開銀行的,她不付帳誰付帳?」
***
東磨街是省城商賈雲集的地段,華夏銀行在街的東頭,有一長排兩層樓的臨街鋪面,樓下正在裝修,準備做為銀行對外營業的存取櫃檯,而樓上,則是銀行的辦公室。
這兩層樓的鋪面,原本也是潘家的產業,只不過潘家以黎黛名義入股時,便折價進了股本,因此,這鋪面,現在便歸了華夏銀行所有。
二樓東頭,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是葉蘊儀的「董事長辦公室」。
葉蘊儀親自將柳老爺與週一才送到樓下,她眼中帶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意,笑道:「柳老爺,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事,只管找廷方就是,只要不壞了銀行的規矩,自是會為您行方便的!」
柳老爺感激地連連點頭,他看向柳意,問道:「小意,你跟黎師長現在不走嗎?」
柳意身旁的黎昕溫和地笑道:「伯父,咱們現在是一家人,您直呼我名字就行!我等下帶小意出去轉轉,我讓司機先送你們回去。」
柳老爺呵呵一笑:「好!好!」
當汽車遠去,葉蘊儀才對黎昕和柳意笑笑:「你們要不要再上去坐坐?」
一邊的梅廷方掏出懷表看了看,忙笑道:「這也快到中午了,西頭新開了一家上海菜館,要不等下你們談完了,中午就一起去吃飯吧?我看黎黛都瞄了那裡好幾次了,大概是一個人,也沒興致去,正好今天人齊,不如就一起去吧?」
聽了這話,黎昕不由與葉蘊儀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柳意眼裡一澀,不由自主地將手挽進了黎昕的胳膊,不自然地笑道:「嗯,是啊,昨兒個黎黛還跟我提來著呢,這不,今天就有人請客了!」
梅廷方眼中一亮,連連道:「我請!我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意:「柳意,要不,你跟我一起過去,問問黎黛?」
柳意哈哈一笑:「哦,感情你梅大經理繞了這麼大個圈,不會是因為想請黎黛吃飯,卻不敢出聲吧?」
葉蘊儀親暱地一拍柳意的肩:「你呀!你就跟他去一趟吧,正好,我還有點事要問下黎昕。這請客啊,等下等啟文過來了,讓他一起請!」
柳意臉上的笑容一滯,卻見黎昕輕輕拉下她挽著他胳膊的那隻手,放在掌心,一握、一放,那充滿魅惑的聲音在耳邊柔聲響起:「去吧!」,她便如入了魔似的,默默地點點頭,跟著梅廷方走了。
葉蘊儀領著黎昕往自己辦公室走去,黎昕在後面大膽而貪婪地看著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能這樣大大方方地看著她,他的心裡也是滿滿的。
葉蘊儀待黎昕進了門,順手便關上了門,黎昕眉心不由一跳,他心裡苦笑,明知自己跟她不會有什麼,可是,他知道,那個混世魔王沒準兒一會兒就會過來,他哪裡容得自己跟她這樣獨處一室?
他不由有些緊張地問道:「你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