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皎月冷眼掃過,看到明玉僵硬不能動彈的左臂,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弧度,「罷了,賢貴妃救了楚兒,又身負重傷,就連皇上也擔心的很,本宮還要這虛禮做什麼?」
慕容皎月的話清淡冷然,只是字句都像是凌厲的刀子往明玉的心頭上刺過去。
兩個時辰已過,那位帝王的旨意現在恐怕早已經盡人皆知了,什麼勇救皇子,身負重傷,只是如今此景竟還讓這位皇后娘娘說什麼是「皇上擔心」?不是莫大的嘲諷,又是什麼!
明玉的身子微微一晃,眼前一閃那滿是痛怒的目光,
「多謝皇后娘娘垂憐!」她深吸了口氣,佯裝淡然。
看到她淡然的表情,慕容皎月只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深看了她一眼,才冷然一哼,「什麼垂憐,不過都是皇上的恩寵。」
言罷,她低頭看向桌上擺著的膳食,卻又訝然挑眉,「妹妹還在病中,怎麼能食用這樣粗糙的膳食呢?……啊,對了,這是皇上的旨意。不過,想來妹妹也都習慣了。本宮聽聞妹妹之前也是喜歡這種……恐怕這也是皇上的體恤吧!媲」
一席話不冷不熱的嘲諷了明玉的粗俗,讓旁邊站著的宛若聽了臉色都變了數變。
只是明玉抬眸,卻好似根本就沒懂這位皇后話中深意,臉上滿是驚喜異常,「皇后娘娘不愧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心中所想娘娘竟也這樣明白,如此,那臣妾也就多謝娘娘了……娘娘有所不知,在聽到娘娘這番話之前,臣妾還以為皇上是真的不再喜愛臣妾了呢!」
她的這番裝瘋癡傻,便不費摧毀之力的把慕容皎月滿腔的怒意收攏,就像是萬斤的重物垂到棉花上一般,根本不著絲毫力道。
慕容皎月冷眼看著明玉臉上似乎毫無虛假的笑容,不禁怒極失笑。「好個賢貴妃,好個伶牙俐齒!」
明玉只是勾起唇角,仍謙遜有禮。「皇后娘娘謬讚了,比起娘娘來,臣妾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這寥寥幾言,便把這整座寢殿籠罩在一片暗潮洶湧當中。
隨後也不過是片刻,明玉便轉頭吩咐了宛若,「收拾了吧!皇后娘娘和本宮還有話說。」
饒是宛若擔心,也只能應聲退下去。
「是。」
不多時,殿中便只有慕容皎月和明玉二人。
……
……
「如今,殿中只有娘娘和我兩人,娘娘有話,不妨直言。」明玉直直的看著慕容皎月。此時臉上那先前的虛偽笑意早已經消散不見。
腦中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混沌,在她剛才小睡了兩個時辰,又用過了膳食之後,好似有些破曉晨光的清明,露出些許明亮端倪。
這個時候,慕容皎月來這裡,明擺著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慕容皎月倒也不曾料到她竟然這樣直白的面對自己,唇角一勾,那一貫柔美宛然的美麗面龐上此時也褪去了那一層的偽裝,儘是冷凝。「你可知道你昏睡的一天一夜裡,皇上下了旨意?」
明玉挑眉看她,默然不語。
慕容皎月只冷哼,腳下赫然往明玉身前疾走了兩步,美眸死死的盯著她,卻恨不得在她的身上燒出數個洞來,「皇子遇刺,慕容相留守京城身負失察,瀆職之責,念在年邁,又是兩朝重臣,方免其重罪……特,赦,告老還鄉。而念在不日君王盛辰,准起七日後離京。」
慕容皎月的一字一句,聲聲發顫,莫不是心痛如斯,也道不出如此悲切的話來。
明玉靜靜的聽著,腦袋裡更在快速的回轉。
他果然不愧是聰明的帝王,只是憑著這件事便輕易的除了慕容相,再加上宮中還有皇后皇子坐鎮,便是慕容相離京之後,背後那些盤根交錯的枝條就不敢挑出什麼風浪來,還是要盡力輔佐。
只是她不說話,慕容皎月只以為她是在暗暗高興,隨著便又是一聲冷笑,「你不要高興的太早,還有一道旨意本宮還沒有說,那就是卓相之女膽大妄為,罔顧宮規,私攜皇子出宮,以遭不測。卓相身為君父,未能作則教導,深負朕恩。貶去一等公,太傅名號。以正天下。」
「如今,你又被禁足在這永福宮,雖說皇上沒有褫奪了你的貴妃封號,可這貴人的用制……你還以為皇上會和之前一樣寵愛你嗎?不妨告訴你,在皇上眼中,你不過就是一枚棋子,一枚用過便會棄之的棋子。」
言道最後,明玉眼中的慕容皎月便好似化身成了一抹幽怨憤恨的魂魄,在她眼前猙獰著嗜血的面龐。
……若是她和慕容皎月一樣,對身後那個曾經強盛一時的家族懷著那般深厚的情感,或許此時聽到那帝王的這道旨意,她真的會崩潰,混亂。甚至心如死灰。只是這樣的結局是她早就料想過的,甚至於再不能接受的結果,她都是早就想過的。
——儘管,慕容皎月真真的說中了她的一件心事,那就是她的確是那個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從她在京城出現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是一枚棋子,只是落在不同的棋盤上,發揮著不同的作用而已。也正是因為她深刻的明白。所以她才會一心想要逃離。
只是那個帝王對她那一點一滴的愛,竟讓她險些忘記了這一切,忘記了他是睿智的君王,而君王是絕不能容許自己前行的路上有絲毫障礙,且對於那些荊棘障礙,帝王的做法往往便是最容易最有效的,那便是——斬草除根。
明玉的腦中時不時的回閃過尹君月對她的所有暖意情潮,可掌心裡仍然一陣冰涼,她深吸了口氣,穩住自己的心神,她弄不清自己此時究竟是什麼樣心情,又或許現在她也並不想弄懂。
因為,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才是最可憐的。
「皇后娘娘,若我是棋子,那您呢?」
她無喜無悲的看著她,便像是自己只是個局外人一般。
慕容皎月看著面前這個即便是如此也仍淡然如常的女子,只恨不能衝上去掐死她。
她一心想要看著她崩潰,看著她失聲痛哭在自己面前,為她的愚蠢,也為自己的仇恨,可這個女人偏偏卻問她是什麼!
慕容皎月的面孔越發猙獰,卻因為她這話眼底裡驟然又是紛亂不堪,她往後撤了一步,強作鎮定的冷笑出聲,「你怎麼能和本宮相比,本宮有楚兒,你呢?……不過是腹中那個不知道有沒有可能看到太陽的東西而已。」
楚兒?
……東西?
明玉低頭看了眼還平坦的小腹,耳邊早已經把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說的話自動屏蔽。失笑的看著她,一抹不解惆悵,「皇后娘娘,若是你真的如此肯定,就不用到我這裡來處心積慮的和我講這麼多了。」
「你,你說什麼?」慕容皎月瞪著她,嘴中雪白整齊的牙齒卻不可察的微微打顫。
明玉看在眼裡低頭又想要笑,可終究還是牽扯了後背上的傷口,笑了幾聲,便強忍著止住了。
須臾,她再度抬頭,靜靜的看著慕容皎月精緻的面孔,唇齒中一字一句,「你怕,你怕你連最後的保障也沒有,也就是楚兒!」
「你——」慕容皎月死死的瞪著她,半響,只能吐出一句話來,「你又沒當過母親,你又怎麼知道母子之情!竟敢如此妄言!!」
看到慕容皎月如此,卻讓明玉知道自己定然是說對了,她歎了口氣,幽幽的看著她,「誠如皇后娘娘所言,雖說我現在腹中懷有骨血,卻不知道能不能有幸撐到他出世的那一刻,所以,我根本沒當過母親。也沒資格說這些話,可是我卻知道人之常情。」
「為什麼我會帶著楚兒去上佛寺,恐怕我不說,娘娘也知道,甚至比我更清楚當中的原委。如今看看我這落魄樣子,再看看楚兒如何……憑著娘娘的聰慧自然能猜得出當中是何等的狀況!何況,皇上旨意上所言也並無虛假,我的確是捨身相救——而面對生死,哪裡有什麼思量,往往便只是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
「……楚兒是個聰穎乖巧的孩子,既然看得出我的這份心意,即便他從不曾在娘娘面前提起,憑著知子莫若母,娘娘定然是清楚楚兒如今想的是什麼……便是皇上也因為我的那次相救而傾心,更何況一個孩子的心念了!」
「若是此番娘娘不過遣了個奴婢前來,我倒不會這樣想,可娘娘卻是急著前來想要看我失望透頂,歇斯底里的模樣。所以……弄巧成拙,明玉倒是讓皇后娘娘失望了!」
明玉一席話言罷,幽靜的寢宮便是半響沒有聽到回音。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透過窗子而來的光亮照在慕容皎月美艷的面上,那泛著紅光的眸子只更顯猙獰。
半響,慕容皎月突的大笑起來。
最後,甚至眼淚都險些流出來。
明玉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臉上看不到絲毫表情。
終於,慕容皎月止住了笑,可淚水還是抑不住的滑下來,她憐憫的看著明玉,哽咽低垂,「原來,你竟還以為皇上是真的喜歡你?原來你竟是個癡人!」
窗外淡淡的光亮映在明玉的略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孔上,她沒有說話,面上也仍然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她自己清楚的知道,慕容皎月這番話又一次擊中了她心裡不想碰觸的那片禁地。
「不妨告訴你,皇上是不可能喜歡你的,即便是你救過皇上,也絕不可能!」慕容皎月看著她,便像是在看著一個可憐的女子,又好像是在看當初的自己,卻又是字句無情。
「因為你不是第一個救皇上的女子,更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因為你還活著,而那個女子卻因為救皇上而命喪當場。因為你根本便是皇上的棋子,不管你對皇上再憑多大的愛戀,也不可能完整,而那個女子卻只是一心為了當初不過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賠付了自己的性命。卻也正因為她,那個皇子才一躍成了如今的帝王。」
「所以,皇上根本不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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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坐在凳子上,看著桌上明亮的燭火慢慢搖曳。那幽亮的光芒便像是讓她心神劇裂的地獄炎火燒的她的心口生生發疼。
從慕容皎月說出那番話的第一刻起,她腦中便瘋狂的告訴自己,她說的全是假的,沒有一絲真意。可是理智卻又是提醒她,慕容皎月的這番話,是她今日所說的那些話當中……最真實的。
回想當初她知道那個帝王對她有心之時,她便想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思來想去,也只能從她為他受傷之時憶起。
她還記得她在車廂中醒來之後問他的話,她更還記得他當初的回答,異樣。
她說,「君公子瀟灑倜儻,風華絕代,就怕為了君公子去死的女子也都像是長河一樣,一浪撲一浪的!像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想必就更多了吧!君公子怎麼會知道,又怎麼會記得……」
而不等她說完,他便冷然打斷了,他說,「記得!」
當時她也驚愕,卻不曾細想,只說道,「那可是說會記得我?」
……原來,他不是記得她,而是記得那個為了救他而死去的女子。
她以為,那個帝王便是最愛她,也會因為她身後的卓家沒辦法純粹,卻沒想到原來,她根本也不過是個替身。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轉頭卻看到牆角的滴漏已經到了戌時。
……此時此刻,他應該已經在永春殿入寢了吧!
不想去糾結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心寒,她轉眸看向那張還似乎散發著桃香的床榻,眼前卻浮現出他和麗嬪俯首交歡的情形。
心間猛地一痛,抽搐的便連呼吸都困難的很。
她低頭,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處,在看到那裡光華一片的時候,便又是一驚,
「宛若——」
她急急的喚著,宛若匆忙走了進來。滿目擔憂,「娘娘,有什麼吩咐?」
「我的鐲子呢?」
宛若微怔,很快便反應過來,轉身到了梳妝台,從裡面的小匣子裡去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明玉忙一把奪了過去。
慌忙的掀開,裡面果然是那三樣命定裡屬於她的東西。
幸好,幸好它們還在。
明玉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又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太過張皇,忙又衝著宛若笑了笑,「……你知道這些都是皇上送給我的!」
「娘娘……」
宛若面上一緊,明明娘娘此時是笑著的,可她就覺得莫名的哀慟。
適才皇后娘娘離開之後,她便把皇上這幾日裡對娘娘的關懷照顧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只是娘娘的反應……還是讓她看著心痛。
「娘娘,您病著,還是先去歇息吧!」她只能如此勸慰。
「好!」明玉點頭,只是旋即又搖了頭,「我想先給哥哥修書一封,告訴他,不用擔心我。」
「奴婢去磨墨。」
……
……
明玉立在桌前,手腕上那枚古樸的鐲子此時散發著幽亮的光芒,指端上的扳指也熠熠神采。
明玉拿起筆,轉念一想,手中的墨跡便赫然在目,「哥哥在上:……」
她寥寥幾筆揮毫,很快,那張紙上便已經是滿是墨色,想了想,她便在最後添上了幾筆,「……日前傳言有誤,小妹一切安好,楚兒也萬幸!萬勿牽掛。」
最後,她放下手中的筆端,吹乾了上面的墨跡之後,才交給宛若。
「讓福德轉交給竹子,告訴他盡快送至哥哥手上。」
「是!」
宛若應了。
「時候不早,我也累了,不必伺候!」明玉又擺手,走離了書桌,逕直去了自己的床榻。
宛若見狀,只能躬身離開。
……
……
明玉躺在床上,隔著重重簾帳看著殿門關合,整個寢殿中,便只有自己一人。
她拿起放在自己枕邊的那枚簪子,眼前那枚簪子上的柔光清明湛定。
她咬了咬唇,閉上眼睛,抬手插到了自己頭上。
而便在那簪子落在她頭上的一霎那,她的週身頓時浮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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