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就是你這次回來想要對我說的嗎?」石傳鈺慢慢的道。話到此處,他已完全的冷靜下來,再不復先前的近乎狂躁的憤怒,言語之中甚至還帶了絲絲的痛心之意。
遠黛點頭,乾脆利落的答道:「是!」
雖只一個字,卻如千鈞巨石一般重重的砸在了石傳鈺的心上,一股血氣頓然翻湧而上,喉部,甚至已能感覺到一股腥甜的味道,讓他噁心欲吐。微閉雙眸,他生生的將這口血氣嚥了下去,再開口時,卻已語聲淡淡:「是因為他?」他問,神色雖極平靜,氣勢卻自迫人。
他雖問的簡單,遠黛心中卻自一清二楚,微微搖頭,她道:「四哥若非要這麼說,我也無可辯駁!」看她神情,竟似連多說一個字也不願。
石傳鈺也不言語,只定定看她。月色如水,夜風輕柔,她便佇立在離他不過二十步遠的地方,鬆鬆綰起的長髮與月白色繡花披風因風而動,這一刻的她,莫名的給他一種如真似幻的感覺,彷彿近在身邊,卻又似乎遠隔千里,難以靠近,不可碰觸咬定萌夫。
一股無言的疲憊感陡然升上心頭,石傳鈺驟然轉頭,一言不發的掉頭便走。
靜立當場,默然注視著石傳鈺快步離去的背影,久久的,遠黛也仍是沒有挪動步子。直到石傳鈺的身影徹底消息在視線範圍之內,她才輕輕的歎了口氣。這聲歎息極輕極淡,剛剛出口,便已消散在風中,似乎從未存在過一般。遠黛轉身,正欲離去之時,目光卻忽然一動,落在了那片小小池塘之中。那裡,正有一根竹簫逐水而來,在池塘邊上浮浮沉沉。
眸中不期然的掠過一絲遲疑之色,但很快的,遠黛還是上前一步,彎下腰來,將那支竹簫從水中撈起。纖指才剛觸及冰冷的池水,她便不由的打了個冷戰,卻仍穩穩當當的扣住了那枝竹簫。甩一甩簫身之上沾著的池水,遠黛再未停留。快步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行去。
自她循聲而去到返回,已將有一個時辰,晴寧哪能放得下心。在屋內躑躅了半晌,終是提了燈籠出來,在院子門口等她。這會兒見她回來,忙快步的迎了上前,叫道:「夫人……」說話間。已不由的看了一眼遠黛手中的竹簫,卻是欲言又止。
遠黛也無心在此與她多說,只朝她一點頭,便自舉步,進了屋子。雲燕聽得動靜,也早迎了上前。眼見遠黛持簫而入,衣袖處水痕殘存,不免詫異:「夫人。這枝簫是打哪兒來的?」
瞅她一眼,遠黛倒也並不多說什麼,只將那簫遞了給她:「先把它擦乾了吧!」
雲燕待在遠黛身邊這陣子,也算是見識匪淺,雖仍改不了快嘴的毛病。但對遠黛已自有了一種敬畏之感,聽得吩咐。少不得接了那簫,轉身取了一塊乾淨的細棉布,將那簫細細的擦了一回。晴寧則一面上前為遠黛除下披風,一面卻將一隻溫熱的手爐遞與遠黛。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晴寧早知遠黛體寒畏冷的毛病,因此早早的就備下了手爐。
抬手接過手爐,遠黛若有所思的看向二人,卻忽然的問了一句:「晴寧,你學過吹簫嗎?」
晴寧聞聲,不覺一怔,旋應聲笑道:「奴婢身份低微,哪裡配學這個!」言下卻隱有辛酸。
默不作聲的看她一眼,遠黛卻又轉向雲燕問道:「雲燕,你呢?」
雲燕卻不似晴寧,聽得遠黛問她,當即大大咧咧的道:「奴婢從前伏侍鄧太妃的時候,曾聽太妃吹過,倒是好聽。奴婢也想過要學,只是找不到會的人教!」
聽她這麼一說,遠黛不由的微歎了一聲:「你既想學,左右我近來也是無事,便教你也無妨!」說過了這話之後,她卻又轉向晴寧問道:「晴寧,你呢?你可想學?」
聽她這麼一說,晴寧明顯的一愣,雲燕在旁聽著,早衝著她一個勁的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應下此事。饒是如此,晴寧也還是過了好半日,才自施禮道:「奴婢自也是願意學的!」
遠黛頷首,卻道:「待我明兒問問柳兒,看她可會吹簫不會?」
晴寧與雲燕兩個都是因家境貧寒而自幼入宮,不會這些,也屬正常,柳兒倒未必如此。若是柳兒會,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兒。
雲燕在旁,早欣欣然的揚起手中竹簫問道:「那這枝簫呢?」看那意思,倒頗有些想問遠黛討要那枝竹簫的意思。一旁的晴寧聽著,卻早嚇得變了顏色。她雖不知那簫的來歷,但想遠黛出去一趟,回來時便執了那簫,多少也猜出了些來歷,再聽雲燕這麼說話,怎能不驚。
遠黛倒也並不生氣,笑了一笑後,卻抬手指了指一邊的妝台,吩咐道:「那揀妝盒子裡頭頗有些銀兩,明兒你取一百兩,往坊市的樂器鋪走一趟,挑最好的簫買四支來初來嫁到!」
雲燕猶自懵懂不解:「為什麼要買四枝,這裡不是已有了一枝了嗎?」
晴寧聽得心中大急,不免伸出手去,悄悄的扯了一下雲燕的衣衫,示意她莫要說了。雲燕只是心直口快,倒也並非蠢笨之人,被她這麼一拉,心中也知冒失,急急住口之後,還不忘略帶怯意的拿眼看向遠黛。遠黛早知她的脾性,又怎會同她生氣,淡淡一笑之後,畢竟吩咐道:「我聽晴寧說你女紅不錯,這幾日你若得了空了,便給這簫繡個簫套吧!」
雲燕度其神色,不似不快,這才放下心來,當下滿口的應了下來。
鬧了這一日,遠黛早覺累了,說過這幾句話後,便朝二人擺了擺手,道:「我累了!」
二人聞聲,忙自應著,便伏侍著遠黛盥洗上床歇息。
第二日早間,遠黛才剛起身,盥洗過了,便見雲燕匆匆進來,稟道:「夫人,皇……李公公說,說等夫人用過早點後,便要趕路回京了!」神色間隱約的透出詫異之意來。
遠黛卻不意外,只點了點頭。這會兒,晴寧已帶了柳兒提了食盒進來,柳兒雖是家境貧寒,卻也並沒伏侍過人,晴寧心中甚不放心她,便一直命她跟在自己身邊。這會兒提了食盒來,也仍是由晴寧動手,打開食盒,將內裡的早點一一擺放在桌上。
遠黛見著柳兒,倒不由想起昨兒自己所說的話,因笑向柳兒問道:「你可學過吹簫沒有?」
柳兒正立在一邊,專心致志的觀察著晴寧嫻熟的動作,忽然被遠黛這一問,倒不覺一怔,眨了眨黑亮的大眼之後,這才答道:「幼時父親曾教過我,只是吹的不好!」
遠黛點頭,倒也無心去管柳兒這是謙遜還是事實如此,只道了一句:「無妨!」便又指了晴寧二人道:「她們二人正想學,你得了空,可教教她們!」
柳兒聽得大吃一驚,不免傻愣愣的看向晴寧與雲燕。晴寧也不言語,只抬頭抿嘴朝她一笑,一邊的雲燕卻已睜大了雙眼,有心想問,卻又不敢,說不得只有抿了嘴巴。
及至遠黛上車,準備啟程的當兒,李安福卻又顛顛的過來問安。遠黛一眼見他,倒不由想起昨兒一時起意的決定,索性便將這買簫一事,吩咐了給李安福。李安福自是滿口應著,退了下去。及至遠黛上車出了驛站,還不及行至明州城門口,李安福已捧了四隻簫盒過來。
晴寧打開車門,接了簫盒,轉手遞與遠黛。遠黛只掃了一眼,便知端的。當下一點那三隻尋常的榆木盒子,吩咐道:「這三枝簫,你們每人一枝就是了!」口中如是說著,遠黛的目光卻已隱帶悵惘的看向了最後所剩的那只簫盒。這只簫盒通體乃以紫檀精琢而成,盒面雕有松竹梅歲寒三友,其松挺拔、其竹瀟逸,其梅勁虯,堪可稱得巧奪天工三字。
這樣的盒子,雖則不凡,但也仍不足以讓遠黛如此出神,真正令她動容的,卻是這只盒子,乃是當年廣逸王府的舊物。舊物重現,怎令人不懷想當年。
馬車碌碌,一路匆匆而行。車廂寬闊,遠黛與晴寧等三人坐在其中也並不覺得擁擠,一路行來,遠黛一直閉目懨懨的靠在那邊,卻是不言不語。那只簫盒雖則放在她的身邊,她卻一直也沒有動它一下,反倒是晴寧三人,在閒坐無趣之下,終是忍不住打開了屬於她們的簫盒。簫盒裡頭,放置著三根長短、色澤都相差不多的長簫。
馬車碌碌,一路匆匆而行。車廂寬闊,遠黛與晴寧等三人坐在其中也並不覺得擁擠,一路行來,遠黛一直閉目懨懨的靠在那邊,卻是不言不語。那只簫盒雖則放在她的身邊,她卻一直也沒有動它一下,反倒是晴寧三人,在閒坐無趣之下,終是忍不住打開了屬於她們的簫盒。簫盒裡頭,放置著三根長短、色澤都相差不多的長簫。
只是一眼,遠黛便可看出,這三根長簫都是李安福才剛在坊市之上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