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御巡點點頭,眼神慈和地環視下四周,對尋莊的人事已然了於胸中。他知道巡州子午案,卻無半點意思關心這個案件的受害者。只關切地問谷庭儀和莫氏:「二老的身體可好?」
谷庭儀笑答:「托天家的福。草民夫婦的身體目前尚好。」
「嗯。現在是太平盛世。只是有少數人藉著手中的權利胡作非為、貪贓枉法,破壞國泰民安的秩序。皇上為國為民操勞十餘載,為大家帶來安定的生活,作為臣民,當懷著感激之心好好珍惜這樣的安寧。」薜御巡此番搜查,不像是來稽查巡視,倒像是專門來為皇上歌功頌德的。
谷庭儀連連稱是。
「前兒個,工部尚書樂尚書之子樂思飛來巡城賭蟲,作風糜爛不說,還勾結河道使貪贓枉法,巡城獅子樓是他們勾結的窩點。我們這次奉皇命稽查,可是不是吃了飯沒事幹,每查之處,若無污點的都要蓋良印的。那獅子樓的老闆吧,經他之手轉走不少贓款,可是人心肉長,他畢竟是個平民百姓,只要他老實認罪,吐出贓款,虔誠悔過,從此洗心革面做良民,繳足良民保證金就沒有事,可他偏要死撐,結果吧,家給抄了,一家幾十口人全受連累。看著可憐哪,唉——」
薜御巡啜口茶,堂屋裡安靜得掉顆針在地上都聽得見。
「唉,還有好幾家,看著只是經商的,卻都是貪贓枉法的爪牙。人心肉長哪……」薜御巡向著北方高高地拱下手,「在下出來時。皇上和太子都有對在下反覆說,雖是稽查貪贓枉法之事,可是底下有不少都是迫於權勢的無辜之人,為了生存。不得不與一些人勾結,人心肉長哪,倘若人家能覺悟。洗心革面作良民,都要給個機會……」
他又啜一口茶,心痛道,「可是有的人執迷不悟,可惜,可惜……」
他這是可惜的什麼呢?
尋香意會過來,心裡不由顫抖。要交多少銀子,他才會給蓋良民印呢?
難怪倉夫人搬去皇城沒多久就要離開中土,箇中滋味真是耐人思味。
還有工部尚書的兒子都抓了,也就是說,只要是御巡覺得有問題的。任何人都救不了,除非他「人心肉長」。
「薜大人,莊子已經查過。沒有可疑的人和事。」
朱都頭帶著人搜查完畢回來了。
薜大人抬下眼皮,瞄了朱都頭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疑惑,喃喃道,「普天之大,怎麼沒會沒有可疑的人和事呢?」
谷庭儀明白他的意圖,可是這良民保證金不能輕易交。這本身就不合正矩。連忙拱手道,「皇威浩大足以震懾不法分子的居心叵測。」
薜大人溫文爾雅的笑變得乾澀,盯著谷庭儀,你這是罵我居心叵測?哼哼——
「皇恩浩大,我們作臣民的不能只接受,而不回報呀。昨天我們去大當鋪例查。那東家極有意思,說若非皇恩浩大,百姓們不能安居樂業,非要捐一筆忠心款給國庫以謝皇恩,皇上說過像這樣的百姓,要給以優民的印鑒。人家捐了五千兩銀啊,雖然數目不多,可是忠心可鑒,其誠可表啊!在下自然給予了『優民』鑒定。」
這是什麼話什麼事,在場的無不面面相覷。海濤一干人更是心中盛怒,拳頭暗暗都捏緊了。五千兩銀還是小數?
朱都頭在一邊躬身陪笑道,「薜大人,尋莊有個重症癱瘓者,尋當家年紀不足十五,谷前輩只是他們的朋友,尋當家是個孤兒,尋老將軍早就過逝了,尋家沒一個長輩,這尋當家正是年紀輕,剛剛成家的時候——」
薜大人不悅地白他一眼,「一個臣民要表示忠心,無理由可講的,忠心所至,砸鍋賣鐵都——會好誠誠表現。能買得起尋莊這樣莊子的家庭,最是深受皇恩的人。人不能沒了良心呀。要有感恩的心,沒有天家的呵護,這莊子能這麼安然地存在嗎?」
薜大人的話越說越明白,若是低於五千兩銀的良民保證金,今天便過不去,不給蓋良民印。
朱都頭不敢再幫尋莊說話,瞟一眼尋香,暗示她順應形勢。
薜大人突然舉起只手,吹了吹指頭,似指頭上有灰塵一般,歎道,「人心肉長啊。若是稽查過的地方,沒有這個良印,那便是有問題的,要……」他看一眼朱都頭,不再說話。
朱都頭立即響亮地道,「若是沒有蓋良印的人家,統統都要收監審查!」他故意說這麼大聲,暗示尋莊千萬要蓋到良印。
谷庭儀本來在想,若是不多,千把兩就交了,可是薜大人叫得這麼明顯,胃口這麼大,他忍受不了呢,他畢竟作過幾年官,管過一方百姓,再污也沒見污到這種程度。正欲發作——
薜大人似知道他的心思一般,乾笑兩聲,「前陣皇城有件事頗有趣,一個小小的五品千總,仗著曾經有過功績,竟然忘本,忘了他之所以有功績,若非朝庭知人善用,哪裡會有那些功績呢?老鼠尾巴竟然翹得比天高。普天之下,誰最尊貴,當然是天家的人。你一隻跳梁老鼠,不過是過街喊打的東西,咳咳。」他笑得似出不了氣,眼淚都笑出來,「而且他還有兒子是個七品官,還吃著皇家的飯呀,可是竟然不懂感恩……人心肉長哪……」
谷庭儀氣得發瘋,這臭御巡竟然彎來轉去的罵他過街老鼠,還拿他兒子作要脅,雙手縮在衣袖裡拳頭握得快粉碎了。
莫氏挨他坐著,看到他一臉黑線,輕輕地用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冷靜。
尋香原來從不想官場裡的這些事,現在有種感覺,當年祖父拚死護著老皇上建立了順朝,若是祖父在地下知道現在是這麼個朝況的話,他一定會後悔當年的行為,氣得從地下活生生地立起來。
這個薜大人太不像話!根本就是巧立名目的搜刮勒索。
皇上派出這樣的御巡出來,簡直就是擾亂百姓的安寧,讓百姓們交感恩費,這跟黑道有什麼區別,那不是嚷著要天下的百姓交保護費嗎?可是大家都有交稅的呀!若是朝庭發文說朝中困難,多加一層稅,她還信,可是薜大人這番黑黑的忠心論與良民論,她一個字都不信。老將軍後人的錚錚鐵骨,嚓嚓地暗暗炸響。
可是和這個薜大人硬來,也不是辦法。尋香心中一動,立即有了主意。豁地一下站起來,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只見她粉面含威,星目電張,所有的人都緊張地看著她。
薜大人都微笑地看著她,這丫頭不是臣服的表情,是在發怒,看來又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她一言不發往內院走去,很快又回到前堂,粉臉已經變得鐵青。進來就問,「薜大人,不知你還有沒有比先前講的更有趣的事?」
薜大人一怔,她這是什麼意思,乾笑著,意味深長地道,「尋當家喜歡聽那些趣事,在下這裡可多吶。人心肉長哪,不知覺悟的人,那結果呀,唉,一家幾十口人的命都枉丟了。」
「剛才朱都頭說,若是被稽查過的,沒有良印,便要收監審查,是吧?」
薜大人不解地看著她,點點頭。
「若不跟你回去的呢?」
薜大人乾笑一聲,起身拔出腰間的金劍,「這是皇上御賜的金劍,但有違令者,就地處斬。」
莫氏想攔著尋香,又不知如何阻攔好。
谷庭儀看著尋香衣袖裡似藏有個圓鼓鼓的東西,應是只『卒』號金碗,這時她拿這個出來是什麼意思呢?而且她一幅胸有謀慮的樣子。雖有擔心,想著有這樣的壞御巡,世道壞了,若是曲服,也不是好事,想了想,先看尋香怎麼行事再說吧,實在不行,他再出來圓場,大不了五千兩銀保全一家人。
尋香現在腦子沖血了,一分銀子都不願給!冷喝一聲好,「好!」叫得薜大人都一怔,這丫頭竟然叫好。
尋香一隻手拿出戶貼本,往朱都頭面前一遞,「既然諸位官差大官搜查過了,沒有可疑的人和事,請蓋良民印吧!」
朱都頭心中一顫抖,額頭微汗,小聲道,「印鑒由薜大人親自保管。」
「哈哈。今天沒有可疑的人和事,不代表以後就沒有。尋當家真是懂事,既是有心做順朝的良民,請繳納一萬兩銀的良民保證金吧。」薜大人不再轉彎抹角,一隻手把金劍插回劍鞘,他認為尋香肯定是曲服的。
只這麼一會,薜大人就漲了價,先前說的大當鋪交的五千兩,現在卻要尋莊交一萬兩。
「哈哈哈。」尋香以大笑還敬他。
滿屋俱驚。
屋裡氣氛變得詭異的緊張。
海濤叔和尋樺已經準備好,隨時為了保護少奶奶拚命了,眼神冷冷地掛在薜大人的金劍上。
尋香的臉色卻緩和下來,青黑漸漸變得粉亮,「薜大人。草民家底薄,有心做良民,實在困難得緊,能不能打個商量呢?」
薜大人怔了怔,品味著她這話,想起朱都頭剛才說的,改口道,「尋當家,如是有困難,看在你的忠誠上,就給你減半吧。」
尋香哀歎一聲,無奈地搖搖頭,「蒙薜大人垂愛,雖是減了一半,可是草民還是覺得困難得很。草民此時,除了一顆血紅的心,便無別的可以表示。」(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