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來了?」
竹影軒內,兩個婆子正在陪著金玲瓏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忽然看見林夫人在金大娘等人的攙扶下緩緩走近來,於是連忙站起來行禮。
金玲瓏也慌忙道了個萬福:「夫人好。
林夫人一擺手:「不必多禮。玲瓏啊,這兩天感覺怎麼樣?想吃什麼用什麼,只管告訴我,我叫她們給你送過來。」
金玲瓏說:「多謝夫人。玲瓏在這裡過得很好,一應東西俱全,也不額外需要什麼了。」
林夫人看著她乖巧恭順的模樣,不由得心中刺痛。又笑著說:「你這月份也不小了,自己要注意,千萬要將子平安生下來。如今天氣也漸漸熱起來了,你若是嫌這裡悶,那就讓她們陪你出去走走,多曬曬太陽,看看風景,對孩子是有好處的。」
金玲瓏一一答應:「是,夫人。」
林夫人一轉眼,瞧見了夏婆子鍾婆子身旁放著的笸籮:「這幾件衣服鞋襪,是給二少爺的孩子做的吧?」
夏婆子鍾婆子趕緊上前來回答:「是的夫人。」
夫人舀起來一件,細細看了一番,讚歎道:「針線做得不錯。你們兩個這些日子服侍金姑娘,也算是用心,回頭到秦管家那裡去領賞吧,一人十兩銀子。」
兩個婆子喜出望外,趕緊跪下道謝:「多謝夫人!」
林夫人說:「金姑娘懷的這個孩子,是二少爺的親骨肉是咱們林家的長孫,你們可要用心服侍金姑娘,不能有絲毫懈怠。不過,你們兩個年紀也大了,有些事情難免照應不過來,一會兒我就再撥兩個人過來,和你們一起服侍金姑娘。」
金玲瓏急忙婉拒道:「夫人,兩位大娘陪著玲瓏就可以了,真的不用再多添人來。玲瓏只是一個僕人的妹妹不能這麼嬌氣。」
林夫人握著她的一隻手,溫和地笑道:「這不單單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林家的長孫啊。而且你夏大娘和鍾大娘年紀又大,難免力不從心,有兩個人蘀換著休息休息也好啊。再說了,到了夏天,你就要分娩,到時候,她們兩個肯定忙不過來,那時肯定還是要添人來服侍的現在撥兩個人過來,先熟悉熟悉也好,免得將來手忙腳亂。」
金玲瓏只得再次道謝:「多謝夫人。」
林夫人又細細問了一番金玲瓏的情況,叮囑她好生養著,然後走了。
下午,果然秦管家領著兩個婆子來到了竹影軒,說是夫人特意撥過來和夏婆子鍾婆子一起服侍金玲瓏。
這兩個婆子,一個姓喬,一個姓佟,與夏婆子鍾婆子平日關係不錯因此她們兩個一來,夏婆子鍾婆子倒也高興。
第二天中午,服侍金玲瓏用了午飯又伺候她睡下之後,四個婆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看花、做針線,一面閒談。
夏婆子感慨道:「這金姑娘也快要熬到頭兒了,今年夏天便要分娩,等到兒子生出來,她說不定會做姨娘呢。」
鍾婆子一邊端詳著自己剛剛做好的一隻小嬰兒的虎頭鞋,一邊附和道:「可不是嘛。金姑娘肚子裡的孩子是二少爺的,雖然是始亂卻沒有終棄金姑娘終於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咱們夫人果然是菩薩心腸,這樣的孫子也是笑瞇瞇地承認了。」
佟婆子歎道:「其實說不定夫人心裡苦著呢,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孩子被二少爺害死了現在她卻要照顧二少爺的孩子,夫人這心裡,一定很苦。」
夏婆子也說:「夫人是有苦說不出啊。」
喬婆子抿了一口茶,忽然將聲音放低了一些,又用眼睛瞅了瞅上房,這才說:「你們說,這孩子若是生下來,老爺會不會讓二少爺管家?這孩子,可是林家的長孫呢。」
夏婆子一撇嘴:「長孫是長孫,卻不是嫡長孫,有什麼用?」
「管他嫡庶,還不是老爺說了算?」喬婆子的聲音高了一些,「何況這府裡誰不知道,老爺偏疼駱姨娘,疼得什麼似的,三位公子裡面,老爺最喜歡二少爺。就算陳姨娘最年輕美貌,可這麼些年來,也沒能越過駱姨娘去。」
夏婆子臉上露出了嗤笑的表情:「二少爺如今都被關在牢裡了,就算老爺最偏疼他又能如何?」
「哎——」喬婆子看樣子是和夏婆子槓上了,聲音愈來愈高,「這你就不懂了吧?二少爺就算這輩子關在牢裡出不來,可人家有兒子呀!只要有兒子,那什麼都好說。只要老爺一句話,這林家的家產,想給誰就給誰!所以啊,駱姨娘和二少爺實在不用擔心,只管好好養著這個孩子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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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婆子看起來敗下陣來了:「好好好,你說得有理,我說不過你,總行了吧?」
佟婆子和鍾婆子笑道:「你們兩個啊,不見面想得慌,見了面又吵得慌,真真是輩子的冤家。」
喬婆子自己也笑了:「我和老夏不是冤家,這金姑娘和二少爺才是冤家呢。哎,你們說,這金姑娘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她的親哥哥金福,是被二少爺害死的,而現在,她又給二少爺懷著孩子,若是她給二少爺生了孩子,那百年之後怎麼見娘家哥哥啊?」
夏婆子又抬起槓來:「這用你操心啊?人家金姑娘是林家長孫的生母,百年之後自然是要埋在林家的祖墳裡的,如果二少爺這輩子都沒有娶正妻,那她是可以和二少爺同穴的,哪裡用得著去見她娘家哥哥?」
喬婆子一看夏婆子又針對自己,有些急眼了,聲音提高了八度:「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嘛,為什麼我說一句話,你就非要不同意?金姑娘這沒名沒分的,怎麼可能埋在林家祖墳裡啊?你做夢呢吧?」
兩個人可能以為金玲瓏已經睡著了,所以毫無顧忌地在院子裡大吵起來,急得佟婆子和鍾婆子趕緊勸架,可她倆嘴笨,根本插不進話去。
夏婆子說:「現在是沒名沒分,可日後生下林家長孫,老爺和二少爺給她一個名分不就行了?說不定看在孫子面上,老爺讓她做兒媳婦兒也未可知呢!」
喬婆子的大嗓門也毫不相讓:「你可真是做夢呢。金姑娘只是一個僕人的妹妹,怎麼可能做二少奶奶?」
「怎麼不能做?生下兒子就能做!」夏婆子雙手插在了肥胖的腰間。
「我說不能做就是不能做!」喬婆子瞪圓了雙眼,挑釁地看著夏婆子。
院子裡的四個婆子,兩個只顧著吵架,另外兩個只顧著徒勞地勸架,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正在睡覺的金玲瓏,早就被吵醒了。
金玲瓏本來瞌睡就輕,自從被林世偉軟禁在那個別院之後直到現在,精神恍惚,情緒低落,吃飯沒有胃口,睡覺總做噩夢,再加上夏婆子等人這樣肆無忌憚地在院子裡吵鬮,就算是本來睡得香甜的人也會被吵醒,更何況是金玲瓏這樣本來就整宿整宿睡不著的人了。
金玲瓏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一面聽著夏婆子和喬婆子愈來愈激烈的吵鬮,聽著鍾婆子和佟婆子杯水車薪的勸解,臉上不悲不喜,而是坐在妝台前,卸去釵環,因為這是林家的東西,又舀了梳子,慢慢梳著頭髮,給自己挽了一個漂亮的蝴蝶髻。
忽又想起來,自己穿的這身衣服也是林家的,於是打開箱子,找出了那天被林世偉強行帶走時穿的那身粗布衣服。
這身粗布衣服,金玲瓏一直沒捨得扔,雖然林世偉在別院中給她的衣服和後來林世傑給『她的衣服都比這身衣服都要華貴精緻得多,可她仍舊沒有捨得扔掉這身衣服,而是洗乾淨,放了起來。這身衣服,既承載著她對以前和哥哥相依為命的時光的懷念,也承載著對那天突然被強行帶離家門的痛苦而屈辱的回憶。
她梳好了頭髮,換上了自己那身衣服,照了照鏡子,覺得還滿意,然後,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個結實的大肚子青瓷花瓶,猶豫片刻,一閉眼,咬著牙向自己的肚子狠狠砸下去。
可隨即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忍不住叫出聲來。
院子裡的四個婆子停止了爭吵,驚愕地互相看了看,卻誰都沒動,只是靜靜地聽著屋子裡那沉悶的、緩慢的、渀佛敲在人心上的鈍響。
夏婆子輕輕歎了口氣;「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喬婆子滿眼都是不忍的神色:「真是作孽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求佛祖不要怪罪我這老婆子吧,我也是出於無奈呀······」
四個人等了一會兒,走到屋子裡去看。
金玲瓏已經大汗淋漓,劉海貼在額頭上,並且由於極度的痛楚而跌坐在地上,但仍然緊緊抱著那個大肚子花瓶,一下接一下地往自己肚子上砸。
幾個婆子互相看了一眼,看見她身上穿的那件淺杏色的粗布裙子已經被血染紅了大半,急忙搶上前去捉住她的雙手:「金姑娘!金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金玲瓏渀佛瘋了一般,且力氣突然大得驚人,一下子掙脫了夏婆子和鍾婆子的手,一邊用了更大的力氣用花瓶砸自己肚子,一邊嘴裡嚷著:「我不要這個孽種!我不要這個孽種!我不要這個······」
四個婆子費了好的勁兒才將她手裡的花瓶奪掉,可她仍在哭鬧不止,一改往日的安靜,對著幾個婆子又踢又打,不停地叫著:「不要攔我!我要殺了這個孽種!我不要給林世偉那個畜生生孩子!我不要給殺死我哥哥的兇手生孩子!我要殺了這個孽種!我不能對不起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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