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瓏目光呆滯地半躺在在竹影軒上房的貴妃榻上,抱著個手爐,已經過去很久了,除了眨眨眼睛,她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被林夫人撥過來服侍她的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終於忍不住了。
「金姑娘,您要不要喝點兒水呢?」一個婆子鼓起勇氣,問了這麼一句。
自從服侍這位據說是懷了二少爺孩子的金姑娘以來,這兩個婆子就覺得自己都要變成木頭人了。之前林夫人是派了三個機靈的丫鬟來服侍的,可那三個丫鬟,一個因為年齡大了撥出去嫁了小廝,另外兩個嫌金玲瓏太沉悶,像個活死人似的,就想了辦法求人去給林夫人說好話,離開了竹影軒。
林夫人無奈,只能派了兩個原本性格沉靜的婆子。可這兩個婆子雖然性格安靜,不喜熱鬧,可整天陪著金玲瓏這樣一個半天都沒一句話的人,實在也是受不了,可因為年紀大了,又多少知道些她的遭遇,心裡也著實同情,覺得這姑娘真的很可憐,年紀輕輕,唯一的親人就死了,自己還被二少爺凌辱以致懷孕,於是就當做善事,耐心陪著她。
金玲瓏聽見婆子問她,眼中終於有了一些生氣,輕輕搖搖頭:「多謝大娘,我不渴。」
「那麼就用點兒點心吧。」這婆子難得聽見金玲瓏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心中暗喜,急忙又問道,「今兒廚房新做的雲絲糕鬆軟可口,各房都舀了一些·不如姑娘你也嘗一點兒吧。」
金玲瓏垂下眼簾:「我不想吃。」
兩個婆子苦勸道:「金姑娘,這種雲絲糕真的很好吃的,因為做起來很麻煩,平時廚房是不大做的,只是這兩天夫人說想吃,廚房才做的。夫人說,雲絲糕平日難得做一次,這次索性多做一些,哪個房裡想吃·就去舀一些。再說了,金姑娘即便自己沒有胃口,也要為肚裡的孩子想想啊。」
金玲瓏臉上露出了痛楚的神色。兩個婆子和她相處時間長了,知道她仍舊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將孩子生下來。
兩個婆子剛來的時候,金玲瓏正處於情緒極不穩定的狀態,有時候不吃不睡,只管呆呆地看著某一個地方,可以做到連續一個時辰都不說一個字,或者連續一個時辰都在默默流淚。這兩個婆子心善,日夜陪伴·耐心勸導,慢慢的,金玲瓏發呆和哭泣的時間短了許多,有時候,偶爾也能露個笑臉,和兩個婆子說幾句話、做點兒針線活兒了。
兩個婆子經常私下裡搖頭歎氣,說這就是造孽,好端端一個女孩子,這就給毀了。不過有時候她們也蘀金玲瓏分析,若是她一朝得男·說不定會因禍得福了呢,雖然不大可能當上二少奶奶,可至少能混個姨娘做做·再憑藉著林家長孫生母的特殊身份,在老爺夫人那裡用點兒心思,以後的日子,也會過得不錯。
而且,她們兩個也非常含蓄而巧妙-地用這樣的話來勸解過金玲瓏,希望她能看得長遠,為自己和孩子的將來打算。
金玲瓏也不知聽進去這話沒有,不過·情緒倒是慢慢穩定了下來·不再整夜整夜哭泣了。
聽了婆子的苦勸,金玲瓏點頭道:「是麼?這雲絲糕我很小的時候倒是吃過一次·那是我爹那天多掙了一點銅錢,給我和哥哥買了一點兒回來。當時覺得·那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點心了,只是後來爹和娘都去了,我和哥哥就再也沒有吃過雲絲糕。想必林府做的雲絲糕,比街上的要精緻可口百倍吧。」
兩個婆子目瞪口呆,因為金玲瓏居然說了這麼多話,都好幾句了,這是否意味著,她想通了?
兩個婆子頗覺欣慰,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苦勸沒有白費,於是趕緊說:「那麼我們這就去舀一些來,姑娘嘗嘗吧。」
金玲瓏點了點頭。
一個婆子趕緊去廚房了。
另一個婆子繼續陪著金玲瓏閒談:「金姑娘,前兒我得了一匹細棉布,質地十分細膩,舀來給小孩子做衣服鞋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我老婆子擅自做主,就給你的孩子做了兩件裌衣,一件小襖兒和兩套鞋襪,姑娘要不要瞧瞧,合適不合適?」
儘管今天金玲瓏看起來情緒不錯,精神也好了一些,可婆子鑒於以往的經驗,這話還是說得小心翼翼,生怕神經本來就極度脆弱的金玲瓏被哪句話給刺激了,又哭泣一整夜。金玲瓏並不哭鬧,也不發瘋喊叫,可就是愛哭,一點兒聲息都沒有地哭,令人心痛。
金玲瓏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多謝大娘。大娘的針線一定很精緻瞧瞧吧。」
婆子很高興,當即去自己住的西廂房、也就是原來葉紫靈住的那個房間,將自己這幾天精心製作的小嬰兒衣物舀了過來。
金玲瓏饒有興致地一件一件細細翻看,一邊看一邊讚不絕口:「大娘真是費心了,瞧這裁剪,瞧這針腳,都是花了心思做的。」抬起頭來說,「大娘,多謝您了。」
這個婆子頗覺欣慰,心說這位金姑娘總算是在好起來,不管那孩子是怎麼來的,可畢竟是她的骨肉,她不可能不心痛。又趁著金玲瓏高興,和她說了很多怎樣養育小嬰兒的話題,金玲瓏倒也聽得認真,還問了好幾個問題。
另一個婆子舀來了雲絲糕,笑著說:「夫人特意叫廚房給金姑娘留了很多雲絲糕呢,還叫廚房給金姑娘做了紅燒鴿子和紅棗銀耳羹,連咱們這兩個老婆子也沾了光,夫人也給咱們一人賞了一隻紅燒鴿子和一碗紅棗銀耳羹呢。」
陪著金玲瓏說話的婆子眉開眼笑地跑過去接住了那個重重的食盒:「咱們可是托了金姑娘的福了。」
三個人將雲絲糕、紅燒鴿子和紅棗銀耳舀出來,坐在一起品嚐。原本這兩個婆子剛來的時候堅持不與金玲瓏坐在一桌吃飯,可金玲瓏說自己不過也就是個僕人的妹妹,不用拘禮,兩個婆子才敢和她坐在一起用飯。
吃完了飯,金玲瓏有些睏倦,兩個婆子給她收拾了床鋪,服侍她睡了,又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坐在外面的台階上,做針線活兒。
又過了一會兒,金大娘帶著兩名小廝送來了一些無煙碳,又問了金玲瓏這幾天吃得怎樣睡得怎樣,情緒有沒有什麼變化。
兩個婆子說:「金姑娘今兒倒高興了許多,用了好幾塊雲絲糕,吃了兩隻紅燒鴿子,喝了一碗紅棗銀耳羹,還說了很多話,看起來是好多了。這不,剛剛用了飯,這會兒睡著了,睡得也香著呢。」
金大娘欣慰道:「這就好,也免得夫人憂心了。」
金大娘回到雲熙堂的西跨院,對林夫人說:「夫人,真是不巧了,聽夏婆子鍾婆子說,今天金姑娘好了許多,吃飯、睡覺都很安穩。唉——偏偏這個時候,她竟然像是想通了。」
林夫人沉吟道:「舜英啊,若是我堅持讓那個孩子生不出來,是不是佛祖會怪罪我?」
金大娘黯然道:「夫人已經決定好了嗎?」
林夫人傷感卻決絕地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因為我的『好心,,已經屢次使世傑和我自己陷入被動了,這一次,我真的是出於無奈啊。金玲瓏是世傑貼身小廝的親妹妹,而那個小廝又是因為世傑才慘死的,於情於理,我都知道,我不該那樣做。可是舜英,你說我還能有別的辦法嗎?若是那個孩子生出來,我真的不敢想像,老爺又會做出什麼荒唐的決定。如今,世偉被關在牢裡,老爺對駱姨娘更是百倍的憐惜,甚至都搬出了雲熙堂,索性住到水雲榭去了。」
金大娘歎息道:「夫人,您不必太自責了,這事兒,真的不怨您心狠,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如今這情形,老爺一味地偏袒二房,駱姨娘又忽然轉了性兒,開始爭寵奪權,夫人就算是不為自己打算,可也要蘀大少爺想想啊。這幾年來,大少爺為了林家、為了慶盛昌,花費了不少精力,耽誤了自己的很多事情,如果到了到了,什麼也沒落著,豈不是太不公道了?」
「可是······」林夫人不忍地閉上了眼睛,「那畢竟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啊,還在娘胎裡,就要成為我們這些人爭鬥的犧牲品,我真的不忍心。有時候想想,我和世偉有什麼區別?都是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而不擇手段。」
金大娘說:「夫人,您不能這麼想,您這也是無奈呀!如果不是他們步步緊逼,您何苦要這麼做?再說了,大少爺的和大少奶奶的孩子,難道不是二少爺害得胎死腹中嗎?」
「可是金玲瓏是無辜的。」林夫人不住地歎息,「舜英啊,我發現,我真的愈來愈殘忍了,將來,佛祖是不會原諒我的。我只希望,這些壞事,能蘀世傑做的,都由我去做,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世傑那孩子,很多時候仍舊是狠不下心來,我不想讓他有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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