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檻外的近身宮人見此,大吃一驚,立即去傳太醫。
葉嫵森冷地笑,那是一種蝕骨的冰寒與恨意,「這是劇毒,你必死無疑。」
「你要為皇兄……你腹中孩兒復仇?」楚明軒嘶啞道,語聲因劇痛而斷斷續續。
「是!」她眼中的恨有如烈火焚燒,「你燒死陛下,殺我腹中孩兒,我毒死你,已經便宜了你!」
「你騙我……我當真以為你再次接受我……丫」
「不這樣,你怎會輕易上當?」
「你就這麼恨我嗎?」他拽住她的皓腕,嘔出烏紫的血,滴在明黃色的衣袂上,瞬間染開,成為一朵淒艷的花媲。
「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葉嫵切齒道,火燒火燎的恨焚燒了她的心。
楚明軒連聲低笑,笑聲充滿了自嘲、悲痛、失望……
她冷目看他,他的臉孔好似撕裂了,碎片落地。
他的俊眸染血一般,交織著戾氣與悲怒,「我待你一片癡心,你竟如此待我!」
她眼中的恨,令人覺得那麼刺眼,「因為,你害死了我愛的人。」
他冷冷地笑,「你當真愛皇兄……皇兄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你明明對我情根深種,為什麼又移情皇兄?」
最後一句,厲聲怒問。
「因為,最初的葉嫵已經死了,被你的話傷得體無完膚,早已經死了。」葉嫵只能這麼說了。
「好……好……好……好極了……」楚明軒縱聲大笑,語聲浸透了無望的傷、痛,「原來我是作繭自縛、咎由自取……」
「如果你甘心做一個逍遙王爺,我會在心中留著對你的愧疚與情誼。而今,你親手撕毀了我對你的情誼。」她無比的痛快、又無比的痛楚,「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當初引誘過楚明軒,與他在一起,也有開心的時刻。他對她的深情、癡情,她不是不感動,卻無法回報,便心存愧疚。而今,她親手送他上路,亦悲痛不已。
楚明軒又吐出一口血,血眸堆著層層疊疊的深情,「其實,我早已猜到你並非真心接受我……我等著你出手……我知道這碗冰糖燉雪梨有毒,但我義無反顧地吃了……如若這一次能消除你的恨,那麼,我願服毒……令你不再恨我……」
葉嫵震駭,他知道冰糖燉雪梨中有毒?他故意服毒、只為消除自己心中的恨?
「你這樣做,我也不會感動。」她硬起心腸,心如刀割,「更不會原諒你。」
「為什麼皇兄得到了的心……我得不到……為什麼……」他悲愴地問,滿嘴烏血,眼睫輕顫。
「感情之事,原本就無法勉強。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嫵兒,原諒我……好不好……」楚明軒悲苦地哀求,那般哀傷,那般癡情,令人心痛。
「你死了,我才會原諒你。」葉嫵不為所動。
他吐出一大口血,濺在御案上,文房四寶、奏折上血跡點點,怵目驚心。
爾後,他倒在案上,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她看著他,淚流滿面,心神劇痛。
楚明鋒,孩兒,我終於為你們報仇了。
————
從那唯一的、小小的天窗所映的光便知,此時已是夜色深濃。
自從被侍衛押到大牢,已經三四個時辰。葉嫵呆若木雞,想著楚明軒倒下的那一刻,想著楚明鋒被燒死的痛苦……
秋夜冷涼,陰冷的牢房尤其濕冷,寒氣鑽入肌膚,她抱緊自己,忍凍挨餓。一隻老鼠「吱吱」地叫著,從牆邊爬過,一股恐懼湧上心頭。
時光從指尖流逝,她終究禁不住睡意的侵襲,昏昏地睡過去。
卻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刺耳的鐵門聲驚醒了她。她看見,兩個侍衛站在牢房外,喝道:「起來!」
她掙扎著起身,覺得四面八方都有寒氣侵襲而來,便縮著身子出了牢房。
也許,今晚便是她的死期。
明鋒,我來陪你,好不好?
出了大牢,夜黑如墨染,寒氣逼人,葉嫵顫抖著前行,走向地府。
目的地竟然是楚明軒的睿思殿,她不由得猜測,他究竟死了沒有?
踏入幽暗的大殿,走向燈火昏黃的寢殿,她向天祈禱,楚明軒死了,楚明軒死了……
雖然冷月染臨死前告訴她,他對她的癡情,可是,他害死了楚明鋒,不可饒恕,不可原諒。
她怎能任兇手逍遙?
若是以往,她知道他的心意、心思,會感動,會愧疚,但如今,她只有恨。
舉目望去,龍榻上有一人半躺著,徐太醫站在一邊,另一邊是近身侍候的公公。
她震驚,楚明軒沒死!
為什麼沒死?
「過來……」他語聲低緩,氣若游絲。
葉嫵走過去,體內再度燃起仇恨的火把。
在龍榻前三步站住,她看見,楚明軒俊臉煞白,黑眸微瞇,好像很倦、很乏,隨時都有睡過去的可能。
「徐太醫施救及時,我沒死,讓你失望了。」楚明軒的嗓音又啞又緩,好似老了十歲。
「是,我很失望。」她怎麼就沒想到,徐太醫是解毒聖手,很少有他不會解的毒。
他示意公公和徐太醫退出去,寢殿只剩二人。
燈影暗迷,迷人的心。
他招招手,她上前兩步,冰冷地凝視他。他微牽唇角,似笑非笑,「嫵兒,我死不了,因為……我是真命天子。」
葉嫵心想,如果再來一次,想必無法輕易得手,因為他已有戒備。
「我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才會留在我身邊?」楚明軒千般誠懇、萬般深情。
「做夢!」她冰冷道。
他痛楚地閉眼,面上漾滿如水的憂傷,「我給你最後一次就會,現在,你殺了我,為皇兄復仇。」
她笑如冰雪,「你不要後悔。」
他從枕邊摸出一柄匕首,遞給她,咳了兩聲,「時不再來。」
葉嫵接過匕首,拔出來,銀白的寒光乍然流瀉,映白了她寒意蕭蕭的蛾眉,也染白了他視死如歸的眉宇。
楚明軒掌心輕捂胸口,「從這裡刺下去,我就一命嗚呼!」
她慢慢站起身,慢慢揚起匕首。此時此刻,仇恨滿胸,恨意橫眸,她恨不得立即刺下去,為楚明鋒報仇。
他凝視她,那樣的眼神哀怨而無辜,那樣的目光深情而無悔……
四目相對,流年悠長。
一幕幕回憶湧上她的腦海,在密林相擁繾綣,在夜月下曬月光,在書房誘惑他,在右相府書房傷害他,在揚州照顧他,在聽風閣錯將他當作是楚明鋒……他的灑脫不羈,他的溫柔霸道,他的癡心絕對,歷歷在目,仿在昨日……
他得不到她,越想得到,變成了癡念、執念,扭曲了他的心,令他性情大變,變得陰毒狠辣、冷酷無情。然而,他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
他再怎麼壞,也不會傷害她,甚至為了消除她的恨,心甘情願死在她手裡。
一時之間,葉嫵刺不下去。
也許,下毒毒死他,只是那一刻的狠心。如今,她目睹他的癡情,再也狠心不起來了。
「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不為皇兄復仇?」楚明軒低沉地問,拽住她的皓腕。
「放手!」她掙扎。
「殺了我!」他將她的手往下移,匕首的尖鋒就在他的心口上方,僅隔著薄薄的明黃真絲中單,他聲音微厲,「刺下去,就能為皇兄復仇!」
她呆愣地看他,是啊,只要閉眼、狠心地刺下去,就能為明鋒復仇。
為什麼不刺下去?
為什麼不刺下去?
葉嫵,你究竟在想什麼?你究竟在猶豫什麼?
葉嫵,你是孬種!
葉嫵,我鄙視你!
楚明軒奪去她手中的匕首,將她拉近前,深深凝視她的眸,「你不殺我,是因為不忍心、不捨得,因為,你心中有我。」
「不是!」葉嫵厲聲否認,憤怒地推開他,站起身,「我不殺你,是因為,即便殺了你,明鋒也活不過來。」
「是嗎?」他低笑,笑得曖昧。
她不想再看見他,不想再與他多待片刻,倉惶逃離。
卻總有一道聲音問她:為什麼不殺了他?為什麼心軟?為什麼……
不是不想報仇,不是不想殺他,可是,他死了,楚國怎麼辦?孫太后過世,他尚能掌控大局,如果他也死了,大皇子楚凌天能穩得住滿朝文武嗎?雖有沈昭一力匡扶,但他一人頂得住那麼多文武重臣嗎?假若魏國、秦國趁機出兵犯境,楚國便內憂外患,岌岌可危。
而之前下毒,她根本沒有想到這麼多,被仇恨蒙蔽了眼。
雖然明鋒不在了,但他勤政多年、勵精圖治,必定不願看見楚國分崩離析、山河動盪的那一幕,更不願看見外敵入侵、烽煙連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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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越來越冷,黑夜越來越長。
一場秋雨一場涼,一幕回憶一幕傷。
又落雨了,淅淅瀝瀝,纏纏綿綿。菊花被風雨打落在地,形容凋殘,滿地傷。碧湖中的荷葉片片連接,深碧上的水珠滾來滾去,亭亭玉立的荷花依然妝容高潔,在淒風苦雨中傲然獨立。
沈昭站在不遠處,撐著一把油紙傘,凝望涼亭。她站在亭邊,望著秋雨,一襲白衣仿若染了潮濕的霧氣。
在這樣淒冷、傷感的秋雨中,在雕樑畫棟、五彩斑斕的涼亭裡,在碧青與枯黃的背景中,那襲白衣尤其醒目,卻給人一種深深的寂寥與孤獨。
他走向涼亭,葉嫵看見了他,看他一眼,便又繼續賞雨。
「為什麼這麼做?」他與她並肩而站。
「天底下有你不知道、猜不透的事嗎?」她靜靜地反問。
「我不是神,只是凡夫俗子。」沈昭淡淡而語。
她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那時還不相信,只覺得他自謙,如今相信了,他的確不是神,做得到神機妙算,卻算不到人心。
他平心靜氣道:「你想為先皇復仇,下毒毒死陛下,陛下僥倖逃過一劫。事後,陛下逼你殺他,你為什麼不殺?」
葉嫵反問:「大人以為呢?」
他目視潺潺的細雨,「你下不了手,因為,陛下死了,楚國必定生亂。不僅朝野震盪、人心生變,魏國、秦國還會趁機出兵入侵,屆時,楚國內憂外患,無力應付外敵強兵,極有可能亡國。」
「沈昭不虧是大楚國第一智者。」她清然一笑。
「虛名罷了。」沈昭側首看她,目光溫柔如雨,「今後有何打算?」
「不如大人為我指一條明路。」
「陛下生辰是九月二十八,萬壽節許是良機。」
「還請大人代為打點。」
他們相視一笑,唇角漾著一抹溫暖。
她知道,這世間,總有一人為不予餘力地幫她、助她、護她,只要她開口,他絕不會拒絕。
這人便是沈昭。
秋雨落盡,滿地落紅,天光雲影卻明亮起來,仿若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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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終於停了,日光刺破雲層,普照大地。
青黃不接的草地濕漉漉的,一汪雨水染了血色,觸目得很。
一個大嬸挎著木籃子回家,不經意看見路邊的草地上似有一個男子。她走過去看看,是一個受傷的漢子,而且正發著高熱。
她叫了幾聲,推了幾下,他一動不動,卻還有鼻息。
怎麼辦?
她咬咬牙,以蠻力拽他起來,撐著他回家,將他放在柴房,讓他靠在灶台邊取暖、烘乾衣物,然後煎了退熱的湯藥餵他。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醒了,瞇著眼看她,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的迷糊模樣。
「這位壯士,你受傷倒在路邊了,這是我家。」大嬸解釋道。
「你救了我……多謝救命之恩……」他語聲沙啞,一開口才知道咽喉灼痛得厲害。
「你為什麼受傷?」她見他面色蒼白、滿面病色,想必是重傷。
「勞煩大嬸幫我煎一碗醫治刀傷的湯藥……日後我定當重謝……」他祈求道。
「不必重謝,人哪有不方便的時候,我這就去給你買藥。」大嬸笑道,從灶台上端了一碗稀粥遞給他,「這碗稀粥是中午剩的,你吃點兒吧。」
「謝謝大嬸。」
他看著她離去,感歎遇到了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此生此世,他從未想過,堂堂一國之君楚明鋒,也會有受人施捨、苟延殘喘的時刻。
的確餓了,楚明鋒咕嚕咕嚕地喝了一整碗稀粥。
然後,他解開衣袍,察看身上的傷勢……前胸,後背,雙腿,刀傷共有七處,有的傷口已呈為暗紅,有的鮮紅如新,刺人的眼……他從懷中掏出一小瓶傷藥,倒在最新的傷口上,咬牙忍住那剜心的刺痛……可是,傷藥沒有了,別的傷口只能聽天由命……
靠在灶台邊,他回想起這幾日的遭遇,不由得苦笑。
以往身在皇宮,怎麼也不會想到竟有今日的下場。
那日,他回澄心殿歇息,感覺睡了一個長長的覺,醒來時卻已不再澄心殿,而是在揚州,孑然一身。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知道必定發生了大事,於是趕回金陵。
然而,還沒到城門,便有一些蒙面人現身。他與蒙面人打起來,令他不解的是,他們並不想殺他,只想制服。可是,他們打不過他,最後以陰招迷昏他,又將他送到揚州,將他五花大綁,關在一間黑屋。
這些蒙面人沒有虧待他,給他好吃好喝,只是絕不放他。他多次設計逃走,皆被他們捉回來。
想了又想,他還是想不明白,這些蒙面人是什麼人。
就這麼過了幾日,這些蒙面人走了,留給他一袋銀兩、一瓶傷藥。他到街上問楚國是否發生了大事,這才知道,陛下駕崩,晉王登基。
楚明鋒終於知道,這一切都是楚明軒的陰謀。
揚州城流傳著先皇駕崩的幾種說法,有說是晉王落毒毒死先皇,有說是天子寢殿意外走水、先皇被燒死了,有說先皇染了急病暴斃……他聽了這些流言蜚語,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對天發誓:楚明軒,你做這麼多事,無非是覬覦嫵兒;朕不會讓你得償所願,朕一定會搶回朕的嫵兒與江山!
於是,他再次回金陵,卻在半途遭遇埋伏。
這十餘個蒙面人與上次的蒙面人不一樣,招招狠辣,不置他於死地不罷休。他拼了全力應戰,起初還綽綽有餘,慢慢的就力不從心了。這些蒙面人身手了得,他一人對付三五個倒是游刃有餘,若是十餘個,那就寡不敵眾了。
他必須保住這條命,受傷之後唯有逃命。
他相信,這些蒙面人是楚明軒派來的。那麼,上一批蒙面人是誰派來的?沈昭?
蒙面人瘋狗一樣地追捕他,他躲躲藏藏,吃一頓沒下頓。這種逃亡的日子,驚險萬分,令人身心俱疲。
可是,他絕不能死!
這幾日,他與蒙面人交戰七八次,負傷纍纍,每次都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
嫵兒是他堅持下去的信念,楚明鋒知道,她還在宮中等他回去、等他去救……她必定以為他死了,必定傷心悲痛……楚明軒是不是橫刀奪愛?是不是強迫她什麼?
一想到嫵兒,他的心就劇烈地痛,思念如潮水,在他體內翻湧。
嫵兒,等著我,我很快就回宮!
他的心,堅硬無比;他的眸,陰寒懾人,殺氣滾滾。
忽然,楚明鋒聽見外面有異常的聲響,很熟悉,是蒙面人疾步行走的腳步聲。他勉力站起來,手持一柄從敵人手中搶過來的長劍,來到屋外。
蒙面人列陣歡迎,眉目凶厲。
片刻之間,激戰即起,秋風瑟瑟,落木蕭蕭。
他奮力迎擊,卻力不從心,身上傷痕纍纍,一施展手腳,傷口就裂開,劇痛噬心。
蒙面人全力圍攻,在他勉力支撐、暴露命門下,有人的劍鋒刺入他的右肩,有人用膝蓋重擊他的腿……
「啊……」
楚明鋒悲聲怒吼,猶如猛虎哀鳴,令人心痛。
劇烈的痛令他的五官揪在一起,悲鳴響徹蒼穹。
右肩的劍傷流出鮮紅的熱血,順著刀鋒滴落。
冷風襲來,吹亂了他本已散亂的鬢髮。
**嫵兒什麼時候能逃出宮呢?明鋒能逃過這一劫嗎?他們什麼時候重遇呢?喜歡明鋒的寶貝多多支持他喲,賞他點兒什麼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