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吟的《樛木》,乃是祝福新婚之歌,而世瑤所吟之《鵲巢》,亦是描繪新婚的歌。鵲有巢,鳩居之,本是二鳥天性,女子出嫁去往夫家,也是人之天性,百輛車馬相迎相送,場面宏大壯闊,也合帝王嫁娶之禮。只不過,世瑤吟誦之時,重音都在「歸」上,趙煦怎會聽不明白,鳩佔鵲巢,終究是要歸還的。
「看來皇后心中已有打算了!」
世瑤起身離席,長跪於地,「臣妾願傚法先祖郭皇后,出居瑤華宮,供奉天尊道祖,祈求國運昌隆。」
趙煦臉色愈沉,「皇后在宮中多年,想來熟知先祖舊事,可知郭皇后雖復立為皇后,但是沒有謚冊,亦不附宗廟?」
世瑤聽後淒然,也不知道她前世死了之後神主牌位是如何處置的,想來也是無人理會,否則也不至於讓她的靈魂又回來了!不過,附不附廟的有什麼關係,她死後便是做了孤魂野鬼,也不願與趙煦再多見一面。
世瑤的淒然卻讓趙煦誤會了,而宮裡的齟齬孟世瑤都清楚,他也不想再兜圈子,伸手拉世瑤起來,長歎一聲說道,「你跟郭皇后並不一樣,只管安分做你的皇后就是了。」
世瑤深知安分未必就能安穩,宮中舊檔上所載郭皇后刁鑽善妒,也不可能都是事實,她若真的是一無是處,又如何能在廢位多年之後,還讓仁宗皇帝起了將她迎回之心?然而,仁宗皇帝這一臨時起意,卻生生要了她的性命。這雖然也是一樁宮廷懸案。但是朝廷上下無不心知肚明,除了那位光獻皇后曹氏,再不做第二人想,而郭氏最終主不附廟。當今的太皇太后高氏,也是居功厥偉的。
想到這些,世瑤心緒有些煩亂。「皇上明鑒,臣妾與郭皇后其實並無二致,臣妾不過是希望將來能有一個像郭皇后一樣的棲身之所,臣妾也不會讓皇上為難,時候到了臣妾就會自請出宮,而在此之前,臣妾也願意盡一個皇后的本分。替皇上打理好後宮的一切,讓太皇太后安心。」
世瑤的意思在明白不過了,我跟郭皇后一樣,都是當權的太后所選定的女子,不管本身品行如何。命運都差不了太多。當年劉太后一死,郭氏就被廢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不願自取其辱,時候到了,不用你費事,我自己會主動離開。而在這之前我會做好的我差事,希望你也不要找我麻煩。
她說得都是實話,意思也足夠實在。可是,終究是大逆不道的,趙煦怒道,「這便是太皇太后千挑萬選的好皇后嗎!」
這話對世瑤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就像是刻在耳邊的一樣。前世的時候,朱太妃幾乎每天都要半含著譏誚的說上這麼幾回。就連她的教養都是有問題的,她早逝的父母更是罪孽深重!
世瑤也冷道,「臣妾說的都是實情,無論是皇上還是臣妾,這都是最好的出路。」
之前世瑤落淚的時候,趙煦明明都感覺到了她的心有一絲的鬆動,可是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又重重的鎖閉上了。他不明其意,心中便有些煩躁,而她說的也沒錯,這的確是他們之前最好的出路,不過,他只要一想到她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打算,並且毫無留戀,他的心就有些不受控制。
「朕聽說高太夫人給皇后的賀禮,妝台盥具,四季衣裳,完完全全都是按照嫁女兒的規矩。皇后這般打算,太皇太后可知情啊?」
世瑤心中震驚,竟不知趙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培植起了這樣的勢力,高家的賀禮除了高孟兩家的當家人,可就再也無人知道了!她用力的穩了穩心神,淡然道,「陛下是聖明君主,不會因為臣妾一介婦人而有所動搖。」
趙煦一時生氣,出口的話卻未經思量,不經意之間,竟然洩露了許多底細。他知道世瑤聽得明白,更不願意在這上面多做糾纏,「你既知道朕是聖明君主,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無需憂心將來!」
趙煦是否聖明其實真的不太好說,而有些東西跟聖明不聖明也沒有半分關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帝就是皇帝,哪怕那個人是母親或者祖母。世瑤不僅有郭氏的前車之鑒,自己更是親身經歷過,然而,沉浸在過去的世瑤並沒有發現,此時的趙煦跟彼時大不相同,前世的趙煦,豈能容她說這些!可是,世瑤只想跟趙煦做成這筆交易,以便省去彼此的許多煩惱,其他的,根本就不願多想。
世瑤垂首言到,「仁宗皇帝亦是聖明君主。」
趙煦沒想到自己已然放低了姿態,世瑤還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由的怒道,「皇后可知道單憑今日之言,朕就可以廢了你,就連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你存了這般心思,也不可能再庇護與你!」
世瑤覺的她的提議對於趙煦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實在弄不清趙煦到底在彆扭什麼,事實上,她也不是真的想不到,不過是不敢想罷了。然而,無論如何她都可以確信趙煦是不會這在這個時候廢她,他也不會把事情鬧到太皇太后那裡。她會做這般打算誰都知道是因為什麼,如此,無疑是把皇帝跟太皇太后之間的矛盾再一次的擺在了明面上,進而引發朝堂上帝黨跟後黨之間的爭鬥,趙煦,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趙煦不傻,而且能忍,世瑤對他這兩點瞭解沒有半分偏差,她渾然無懼,「即便沒有臣妾,太皇太后也會另選皇后,到那時只怕爭鬥更甚。後宮不寧,皇上也難大展宏圖。臣妾在一日,總能為皇上分憂一日,自請出家,也不至讓皇上的英名有損。」
趙煦不由的想起他父皇在世時的情景,心下有些黯然,如果孟世瑤不是太皇太后選中的人,她當真是獨一無二的皇后人選。然而,有些東西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況且,以孟氏的才智和她對朝政的見識,這後位若是讓她坐穩了,將來必然是下一個劉太后、或者高太后,大宋朝,真的再也不需要國母輔政了。
而比起孟世瑤,更無法改變的卻是太妃。趙煦想起太妃再三再四囑咐他的話,不由得多了幾分灰心。其實,孟氏將來若是真的自請出家,等於是幫了他的忙。雖然國母出家聞所未聞,然而,總比無過廢後要好的多。趙煦冷眼看了這兩年,他確信孟氏是不會做出任何能招致廢後的事情來的,而太妃想要鬥倒孟氏,還的多幾個拉偏手的,恐怕就連長樂宮的那位林婕妤都不行。
趙煦面上雖然不露,心裡還是認同了她的打算,然而,孟世瑤畢竟是第一個闖進他心裡的女子,遠不同於這宮中的任何一個女人,他們雖然注定不能白頭偕老,但是趙煦仍然堅持把這同牢席吃完。好像有了這些儀式,就可以給自己的心一個交代。
世瑤不知道趙煦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不管怎樣她也算是擺明了立場,趙煦縱然不聽不信,想來也不至於再像從前那樣隔三差五的找機會讓她難堪了!她雖然有些失望,但並不至於絕望,既然來了,日子還得過下去。
趙煦跟世瑤同樣食不知味,勉強吃掉最後一口,才淡然說道,「皇后既然想要跟朕做這個交易,也得有些誠意,太妃如今仍在禁中,皇后想個辦法放她出來。苗氏將要生產,她的事情你也清楚,可是朕不願意孩子一出生就沒了親娘,就交給皇后來辦。」
世瑤聽著意思大概是同意了,心裡鬆快了許多,這兩件事情雖然難辦,也不是一定不行,她滿口的應了下來。趙煦見她眉眼之中微微透出的歡喜,心中愈發的煩躁,「郭氏生了福慶之後朕就打算晉她的位份,後來忙著大婚就把她給忘了,皇后既然賢惠,就把她晉為正四品的美人,賜住在福寧宮後面的想容軒,離著朕也近些。」
這樣的事情世瑤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就算是跟著趙煦住到福寧宮,她都不會多說半個字的。
「御醫來報劉氏已然瘋了,要挪到僻靜地方,她畢竟是皇長子生母,朕不希望有人苛待她,就把她晉為賢妃,挪到啟祥宮好了。」
劉金桂瘋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偏偏這個時候提出來,可見是趙煦是故意。賢妃,還真是諷刺!然而,她沒必要跟一個瘋子計較,不管前世有多少仇恨,她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算抵得過去了。
趙煦終於發現娶了這皇后有許多的好處,以前不能做,或者是做不到的事情,如今都可以一股腦的交給她。然而,這樣的好處並不能讓他高興,反而心裡悶悶的,像是缺了一塊似的。
趙煦扔了筷子進了內室,眼見著龍鳳花燭,和合錦帳,越發的覺得刺眼。世瑤跟著他進來,也是十分的尷尬,話已然說到這個份上,他們這洞房該怎麼個洞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