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瑤早就知道他會來,也不曾當真睡實,感到有些異常便立刻睜開了眼睛,當看見趙煦萬年冰山一樣的面孔,心中也免不了要生出幾分喟歎,然而,她自問沒那本事融化冰山,還是離著遠點好,畢竟,凍著自己實是不值。
世瑤不慌不忙的起身,轉到屏風後面穿好衣裳,收拾停當了這才去給趙煦請安,趙煦怎麼也想不到孟氏這般無禮,就連他身後跟著的彭晉元,也看傻了眼。
趙煦原本心裡就不痛快,看見世瑤這般更加生氣,憑她在地上跪著也不叫起,冷冷說道,「皇后好教養,大禮未成,便能自顧自睡去。」
「正因為大禮未成,臣妾才會先行休息,明日要到太皇太后跟皇太后宮中請安,還要祭拜太廟,祭告天地,出不得半點差錯。」
趙煦說的是合巹之禮,世瑤說的祭祀之禮,孰輕孰重自是一目瞭然,只不過,終究是難逃巧言令色的嫌疑。「皇后跟著太皇太后這兩年,別的沒見學會,口齒是越發伶俐了,難道大宋朝要從朕開始免了合巹之禮嗎?」
這禮行與不行,世瑤當真是無所謂的,行了未必真能夫妻同心,就是不行,他也不敢現在將她怎樣。趙煦見她漠然的樣子,更是氣憤難平,世瑤不欲多糾纏,起身自到正堂西窗之下去取合巹酒。
西窗下設著同牢宴,本應該是兩人一起象徵性的用上幾口,意味著夫妻一體、分甘同味。這東西對世瑤來說實在是諷刺,只不過趙煦若是願意。她也可以奉陪,然而,她並不覺得趙煦有這個需要,因此就只取了兩杯酒便回了內室。
世瑤將一個金盃遞給趙煦。垂首道,「請皇上滿飲此杯。」
趙煦冷笑道,「皇后倒是明白。」
「孫尚儀此前曾經細細教導過臣妾。」
「那皇后也該知道這合巹酒到底該怎麼喝吧!」
世瑤只一愣。卻不做他言,舉手把自己那一杯送到趙煦唇邊。
趙煦並不喝這酒,反而牽出一絲淡淡的嘲諷,「皇后這般迫不及待嗎?」
世瑤不羞也不惱,收回杯子,淡然說道,「臣妾不過是依照尚儀的教導罷了。」
「皇后既然知禮。就知道這同牢宴不可或缺,皇后把宮人都遣散了,是打算親自服侍朕吧!」
世瑤訝異於趙煦的反應,按理說他應該是草草的飲了他自己手中的那一杯,然後就擲杯而去的。這會兒怎麼反倒矯情起來,要吃什麼同牢席!這東西世瑤前世也沒吃過,尚儀講的時候她也沒有用心聽,一時間倒也怔住,不知道該如何進退了。
見到世瑤尷尬,趙煦的心裡終於舒坦了一點,「皇后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伺候朕用這同牢宴。想必也不是難事!」
「臣妾無能,還請皇上見諒,寧馨等人就在西暖閣候著,彭公公去叫上一聲吧。」
趙煦卻像是故意找茬一般,直接叫彭晉元也退下,「夜既深了。沒得驚擾眾人,還是皇后服侍朕吧。」
彭晉元瞧著這二位,不由得冷汗淋淋,這世上可真是什麼稀罕事兒都有,還有帝后這般洞房的!不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聽著皇帝的旨意毫不猶豫的退了出去,快到殿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寧馨帶著幾個人過來,他忙擺了擺手,不叫她們在往前來。
寧馨低語道,「洞房裡怎能沒人服侍!」
皇上心裡那點彆扭意思彭晉元早就猜著了,若是真的那麼不在意皇后,哪兒還有心思吃那勞什子的同牢席,只怕是進了洞房倒頭就睡的。彭晉元心中感慨,枉皇后絕世聰明,怎麼就連這點意思都看不出來!如今兩人都犯著倔,沒人在跟前,許是還能好點,他生怕寧馨就這麼帶人進去,那可是不美至極!
「皇上跟皇后都不叫人伺候,兩人正準備用同牢席,咱家看著也沒什麼不妥的,咱們就別去添亂了。」
雲纖急道,「沒人服侍如何使得!」
彭晉元笑道,「姑娘這便錯了,有皇后服侍,哪兒有不妥的。」
雲纖知道這可真真是不妥,然而坤寧殿不比淨逸閣,寧馨不發話她也不敢往裡闖。可憐世瑤還在裡頭等著她來救駕呢,卻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
「皇后在想什麼?」
世瑤心中呼喚雲纖的功夫,趙煦已經把合巹杯遞到了她的唇邊,世瑤一時鬧不清趙煦的意圖,不由得有幾分恍惚,稍微一愣神,差點把一杯酒都喝完了。趙煦忙把杯子撤了回來,「看來皇后學得不甚認真啊,合巹酒豈能一人獨飲。」
趙煦說罷,將世瑤剩下的酒一飲而盡。世瑤驚得瞪大了雙眼,然而,讓她更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面,趙煦就著她的手,飲了她杯中的半盞酒,又把剩下的一半送到她嘴邊。
這便是正經的交杯酒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世瑤可是心心唸唸地想要這樣飲合巹酒的,然而趙煦偏只肯草草了事,今世世瑤是想敷衍過去的,趙煦卻又要鄭重其事,這可真成了冤孽,世瑤一時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趙煦看著世瑤茫然無措的樣子,心裡頭高興了幾分,把酒杯扔在床邊,順手奪過世瑤的,也扔了下去,兩隻酒杯恰好是一仰一俯,上上大吉。
「看來朕於皇后當真是天作之和呢!」
世瑤聽不出趙煦說得到底是真心還是諷刺,她此刻心裡亂成了一團,趙煦太過反常,她反倒不知該如何應對。趙煦見世瑤失了平日的沉穩氣度,那點子高興又添了幾分,他善意提醒道,「皇后當服侍朕換常服入席。」
世瑤跟他做了五年的夫妻,可是卻沒幹過這樣的巧宗,她哪裡知道皇帝的衣服該怎麼換,況且,就算知道,也沒那個閒心伺候他。
「臣妾粗鄙,不堪服侍,還是叫皇上慣用的宮人進來吧。」
「你是不會服侍,還是不願服侍!」
趙煦不錯眼的盯著世瑤,卻只見她緩緩收攏起之前的那一抹不經意的慌亂,重新回到了波瀾不驚的樣子,趙煦的心又沉了下去,淡然道,「你入席等朕吧。」
世瑤聽了這話如蒙大赦,她忙忙的離了內室,也不管趙煦自己能不能換下那一身袞龍袍。她面上雖然還能保持平靜,然心中的慌亂卻只有自己知道。
趙煦究竟意欲何為!世瑤可不敢假設他是認真要與她做夫妻的。
孟世瑤恍恍惚惚的入了席,卻不知這滿桌的珍饈到底是怎麼個用法,這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她也沒心思去琢磨趙煦,且顧眼下要緊。說起來也怨她過於托大,以為趙煦不過是來應景,不會真的跟她用這同牢席,如今女官都去了,寧馨也不得進來,後面的還得靠她一人周全,然而想了半天,就只依稀記得應該最先食豆、最後食俎,每一舉著,便有相應的頌詞,但是,每樣東西該進幾口,剩下的如何處理,卻是想不起來的。
趙煦換好衣裳出來時,就看見世瑤坐在燭光之下微微地皺著眉頭,趙煦卻不由得想起了榴花岡上醉眼迷離的疏狂少女。不過他心裡清楚,那個女子是再也見不到了,以後,便只有這位端莊賢淑的孟皇后了。
趙煦在世瑤身邊坐下,淡淡的龍涎香若有若無的籠著世瑤,這讓她感到一絲曖昧的氣息。可是,曖昧這種東西是從來都不屬於她們兩個,他們之間能有的,不過是漠視乃至敵視罷了。
這樣的氣氛,讓世瑤感到緊張,「皇上當面東坐。」
趙煦笑道,「朕若面東而坐,皇后可能服侍朕用膳?」
這可是真是難住世瑤了,不過她猜著趙煦也未必能懂,想來不難糊弄過去。趙煦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沉聲道,「你縱然背得出『大宋刑統』,怕是也不知道該如何用這同牢席吧?此乃夫婦同尊之禮,豈能隨意處置!你既把尚儀、尚膳都遣走了,說不得,還得朕來操持這一回。」
世瑤聽了心裡眼裡都酸得很,人心都涼透了,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趙煦見世瑤眼中似有淚意,心中微痛,然而,身份立場的隔閡,只怕這一世都沒辦法消弭。他們之間,終究是一場錯誤的相遇,而他現在能做的,不過就是默默地將食物分給世瑤而已。
「禮娶嗣明德,同牢夙所欽。況蒙生死契,豈顧蓬蒿心。雁幣任野薄,恩愛緣義深。同聲若鼓瑟,合韻似鳴琴。」
世瑤聽著,終究還是落下淚來,她低頭悄悄拭去,卻還是落在了趙煦的眼中。趙煦本身也是個聰明的人,見此情景,便知道世瑤心知他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可是,他最終也是說不出「必不相負、永結同心」之類的話來。
世瑤默然的隨著趙煦舉箸,只用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便聽趙煦頌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這般祝詞,本應由尚儀吟誦,趙煦自己念出來,頗有幾分不倫不類,而世瑤心念一動,隨口念道,「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趙煦聽著,臉色不由得陰沉了下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