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寵唯一依偎在寵正宏身邊,一手勾著從花架上垂下來的籐蔓,懶懶地擺弄著,鼻息裡全是嫩嫩的植物的味道。
院子裡亮著燈,寵唯一偏頭看著寵正宏背光而坐一半身體隱沒在黑暗中的樣子,突然來了興趣,道:「爺爺,我給你畫幅畫!丫」
寵正宏動作一下就僵住了,嘴角抽搐,「又要兩三個小時不能動?」他這把老骨頭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得住。
「不用,」寵唯一擺擺手,「勾個素描,很快的。」
寵正宏這才發現放心了一點,看她翻開素描本,不由笑道:「以前你光用這招折磨蔣和。媲」
寵唯一咬唇輕笑,「蔣叔看起來好欺負。」
每次爺爺生氣,寵唯一就把他視為幫兇,有閒心的時候總要捉弄一下。
寵正宏笑著點點頭,直直地看著她,神情感慨,「現在好了,有個人能讓你欺負一輩子。」
寵唯一隱約能感覺到他話背後的傷感,放下畫筆,她走到他身邊坐下,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爺爺也能陪我一輩子。」
寵正宏只是摸摸她的頭不說話。
後走出來的蔣和看著祖孫倆相依的模樣,心底也有些哀傷,事實上,寵正宏已經進過兩次醫院了,人老了,身體不如以前,心臟有了問題。
這些都是瞞著寵唯一的,沒有他的應允,沒人敢對寵唯一透露半句。
老首長為寵唯一打算了十多年,臨老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如果要等到他死後寵唯一才知道真相,她又該如何自處。
默默地把茶放到三角木桌上,蔣和提醒道:「小姐,首長該休息了。」
寵正宏看了蔣和一眼,頗為不滿,難得有這樣的時候,他多享受一點是一點。
蔣和沒辦法,只好使出殺手鑭,「首長,你該吃藥了。」
「吃藥?」寵唯一果然變了臉色,聯想到他剛才說的話,心狂跳起來,「爺爺,你生病了?」
「沒有,沒有。」寵正宏連忙安撫她,同時給蔣和遞眼色。
蔣和面不改色地撒謊,「是醫生開的維生素和鈣片,醫生說,人老了,骨頭不好使。」
寵唯一鬆了口氣,笑道:「蔣叔說的沒錯,老人就應該早點休息。」
寵正宏有些不情願,「人老了,睡眠也少了,反正睡不著……」
寵唯一拉著他起來,「等你睡個好覺,明天我再給你畫畫,反正我以後都住在奉一園了,哪都不去!」
寵正宏慢慢跟上她的步子,再撐個幾年,能看到她生兒育女也好啊……
送他睡覺之後,寵唯一走出房間,還是有些不放心,攔住蔣和問道:「蔣叔,你別瞞我,爺爺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蔣和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面上卻不動聲色,「首長畢竟年齡大了,身體還和以前一樣健朗不可能,醫生讓他多休息,平時少動肝火,這樣就沒問題了。」
寵唯一抿著唇,瞇起眼睛審視著他,想從他表情的縫隙中捕捉到辨別真假的東西。
蔣和被她這樣盯著,一時還真有些心虛,不過他知道她是人精,更知道老首長發怒的後果,咬緊牙關硬著頭皮上了。
「那好,等明天裴叔叔回來,我們帶爺爺去醫院體檢。」寵唯一如是說道。
蔣和點頭,「正好上次醫生開的藥吃完了。」
見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寵唯一暗笑自己反應過度了,不過她沒想到的是,中央醫院的醫生都被提前打了招呼,對外口徑一致。
第二天早上,寵唯一剛陪寵正宏吃了早飯就接到歐陽雪薇的電話,說讓她幫忙在畫廊選一幅畫,要送給一個重要的客人。
寵唯一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所以吃過早飯就去了畫廊,打算挑一幅好的。
才下了車,就發現一個小身影在大門旁邊躲躲閃閃的,不住地朝裡面張望。
走近了才發現是榮蓉,寵唯一叫住她,問道:「蓉蓉,怎麼沒有去上學?」
榮蓉抓著書包帶子,垂著頭道:「小嫂嫂,我不是故意逃課的。」
寵唯一笑了笑,拉著她的手往裡走,「先進去再說。」
榮蓉似乎很高興,走進畫廊之後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指著角落裡一幅不起眼的畫道:「小嫂嫂,那個是你的畫對不對?」
寵唯一有些詫異,回過頭來看著她,「蓉蓉怎麼知道是我畫的?」
榮蓉端著小腦袋想了想,「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是小嫂嫂畫的。」
「你來了……」文優走出來,又看向榮蓉,「這是?」
「這是榮蓉,小姑姑的女兒。」寵唯一解釋道。
文優頓時明瞭,不過卻有些納悶,裴萊一直和裴家不合,為什麼榮蓉會和寵唯一在一起?
「文姐姐!」不等寵唯一介紹文優,榮蓉就先叫出來。
文優也愣了,她記憶中可沒見過這小姑娘。
「我見過文姐姐一次,那次在商場,我看到文姐姐、殷姐姐和小嫂嫂在一起。」榮蓉揚起純真的笑容。
文優看見寵唯一臉上的笑,也有些知道原因了,於是笑道:「先過來坐,畫廊裡有零食,我去拿。」
等文優拿來零食,寵唯一陪她坐了一會兒,看她安安靜靜的吃著東西,便道:「蓉蓉乖,一個人坐一會兒,我有事離開一下。」
榮蓉乖順地點點頭。
寵唯一和文優一塊兒挑畫去了,等再回到桌邊的時候,桌上的零食已經被消滅了大半,而榮蓉捧著個素描本在畫什麼。
文優湊過去道:「讓我看看,你畫的是什麼?」
寵唯一也瞟了一眼,微微有些吃驚,榮蓉勾的素描,是模仿畫廊裡的畫,模仿的很漂亮。
文優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來榮蓉畫的不錯,她跟寵唯一交換了一下眼色,安靜地在旁邊坐下。
等榮蓉自己停筆了,寵唯一才問道:「你狠喜歡畫畫嗎?」
榮蓉點點頭,又扒拉著桌上的零食,文優笑了笑,轉身去庫房又抱了一些出來,還打趣道:「素素知道一定會殺了我的,這是她屯起來的。」
榮蓉馬上就變得有些拘謹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寵唯一,「小嫂嫂,我吃的太多了嗎?」
寵唯一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髮,「小孩子不應該吃這麼多零食。」
「媽媽也是這麼說的,所以從來都不准我吃零食。」榮蓉滿臉艷羨道:「我的同學都可以吃,全部都是他們媽媽給他們買的。」
文優愛心氾濫了,把桌上的零食全部推到她面前,「小孩子吃零食的天性,誰不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吃,沒關係!」
「好了,」寵唯一搖頭,「這是最後一袋,等會就該吃飯了。」
「對了,」她突然記起來,「你和媽媽說過了嗎?」
榮蓉握著零食袋不說話,好一會兒才囁嚅道:「我悄悄出來的。」
文優錯愕地看了寵唯一一眼,「你來找唯一有事嗎?」
榮蓉連忙搖頭,「我只是想看看畫,我喜歡小嫂嫂的畫。」
寵唯一沉默片刻,道:「蓉蓉,我給你媽媽打個電話,讓她等會兒來接你好嗎?」
「這樣媽媽就知道我逃課了……」榮蓉臉色發白。
寵唯一低頭看了腕上的表,道:「那就等學校下課之後我再打電話,行嗎?」
榮蓉跟小雞啄米一樣不住地點頭,隨後歡歡喜喜地啃著薯片。
寵唯一拿過她的畫冊,仔細翻看,越看越覺得驚喜,榮蓉真的很有天分。
「平時在家畫畫嗎?」文優倒了杯果汁給榮蓉。
「媽媽說玩物喪志,」榮蓉喝了一口,「不讓我學。」
文優禁不住搖頭,裴家的人怎麼就一個德行,上上下下拉出來找不到幾個表情不一樣的。
榮蓉是個聰明的孩子,這是寵唯一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明白的,雖然說親近對自己好的人是小孩子的天性,但是榮蓉遠比她想像中大膽,懂得為自己爭取。
端詳了她一會兒,寵唯一開始認真思考,能不能把榮蓉培養出來。
裝畫的時候文優把她悄悄拉到一邊,低聲道:「你很喜歡榮蓉?」
寵唯一沒有隱瞞,直率道:「她很聰明。」
「難道因為她聰明你就要趟這趟渾水?」文優抱著手臂道:「你知道裴萊和裴家斷絕關係了,你要是幫她,你在裴家就不好做。」
這點是極其明顯的,寵唯一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和老太太處的不愉快,所以要從其他地方著手。
文優見她心意已決的模樣,不由歎了口氣,「你這就是瞎操心。」
寵唯一瞥了她一眼,「你不也一樣,你不喜歡她嗎?」
文優現在是當媽媽的人了,母愛氾濫,當然也很喜歡文靜的女孩子。
帶榮蓉出去吃了飯,又給她買了一隻畫筆,裴萊才找到畫廊來。
她依舊是貴婦人的模樣,戴著墨鏡,隔絕了所有情緒,看上去高貴又冷漠。
裴萊其實是很生氣,之前雖然想過通過榮蓉來改善她和裴家的關係,但是現在,榮蓉好像真的很喜歡寵唯一,這讓她心裡不舒服,小小年紀,竟然還偷偷跑出來,要是路上出了什麼問題怎麼辦?!
「這樣的事,我不希望會發生第二次,唯一,榮蓉是我的女兒。」
文優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誰主動的先不說,關鍵別人也沒對她孩子怎麼樣,她這樣盛氣凌人是因為什麼?
裴萊讓司機把榮蓉先帶上了車,又對寵唯一道:「我們單獨聊聊。」
文優對寵唯一點點頭就轉身進了裡面。
寵唯一邀她坐下來,道:「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裴萊認真地看著她,「榮歸死了你知道嗎?」
「哦?」寵唯一挑眉,掩飾內心的震驚,「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裴萊勾唇一笑,「秦敏也死了。」
寵唯一冷下臉,「你到底想說什麼?」
「榮家的對手是誰?又是誰把秦敏送進監獄的?」裴萊道:「現在他們竟然先後死了,你覺得這筆賬應該算在誰的頭上?」
「不管是誰做的,這件事都與裴家無關,因為沒有必要。」寵唯一抬眸對上她的視線,「你也覺得這件事是裴家做的?」
「老四是個有手段的人,如果說是他做的,我也會相信。」裴萊輕笑。
「那就是說,你根本不相信了?」寵唯一反問道。
「是誰做的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這筆賬已經算在裴家頭上,裴家忘恩負義,趕盡殺絕的罵名是背定了。」
「無論表面看上去多輝煌,背後總有見不到太陽的地方,同樣,無論別人表面對你多尊敬,內心也可能是仇視,不招人妒是庸才。」寵唯一擲地有聲地說道。
「很好。」裴萊笑,卻看不出有幾分真實,「其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以後希望你少接觸榮蓉。」
「你對別人太苛刻了。」寵唯一微怒。
「她是我女兒,我知道怎麼對她才是最好的。」裴萊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她消失在門口了,文優才從後面走出來,癟著嘴道:「我聽了全程,裴家的人真犀利,幸好裴家女人不多,否則你怎麼應付的過來!」
寵唯一目光仍舊落在微顫的玻璃門上,過了一會兒才道:「榮歸和秦敏都死了,不可能是裴家做的,難道是榮家?」
「虎毒不食子,榮老爺子會拿自己小兒子的命做賭注嗎?」文優不敢贊同。
「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寵唯一吐出一口氣,往後靠在椅子上,「見不得裴家好的人太多了。」
「樹大招風,」文優握住她的肩膀,寬慰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裴家要是挨不住這種背後捅來的虛刀子,也不會有今天了。」
寵唯一想想也釋然了,裴軾卿一定會處理好的。
「喂,」文優拍拍她的肩膀,「又來訪客了。」
寵唯一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看到陸雲蕭抱著一束白菊走了進來。
「你這話是送給誰的?」文優不得不滿臉黑線,瞧他一臉希冀的模樣,不知道是還以為他是來畫廊拜祭人的。
陸雲蕭捧著花,道:「這是送給我母親的,我等會兒要去拜祭她。」
文優翻了個白眼,那把花放在車裡就行了,何必抱進來,晦氣!
她現在是屬於怎麼看陸雲蕭都覺得不順眼,所以可勁兒挑刺,要不是寵唯一在旁邊,她才不會口下留情!
陸雲蕭笑了笑,道:「我公司需要一批畫,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挑幾幅?」
文優眼簾動了動,不冷不熱地道:「買畫來送人情?」
陸雲蕭也不惱,只道:「我確實需要畫,在別處買也是買。」
文優把計算器拿起來,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好。可以讓我和唯一單獨說會兒話嗎?」陸雲蕭溫文有禮地道。
文優白了他一眼去清點畫了,她發誓,一定要用畫廊最貴的畫!
寵唯一這才正視陸雲蕭,「有什麼事嗎?」
陸雲蕭抿了抿唇,似乎鼓足了勇氣才道:「一一,你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去拜祭一下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