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早晨,鐵恆背著書包來到教室,剛一坐好,就取出自己的筆記開始翻看起來。官府的委託催地很急,所以這兩天馮士友很忙,連帶著鐵恆也無法休息,要跟在他身旁打下手。馮士友先前從靈能手銃中得到了不少啟發,在碎星炮的改良上有了很大的突破,跟著又從那片穢土撈到了足夠多的好處,所以最近興致一直很高,心情也不錯,製器的時候教給徒弟們許多新的技巧和幾種秘術。鐵恆把它們都記錄了下來,一有空就拿出來鑽研,全部心思都撲在這上面,加緊時間消化。
「早啊!」察覺到右手邊有人坐下,鐵恆就知道是唐糖到了,他心裡正想著問題,目光沒有離開書頁,只是略微偏轉了一下臉龐,打了一聲招呼。
「嗯。」唐糖輕輕的應了一聲,似乎不願多說話。
鐵恆注意力不在這裡,便沒有在意,自顧自的沉思,一會兒又握著硬頭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一刻也沒有停歇的樣子。
這個過程中鐵恆敏銳的感知告訴他,唐糖正在偷瞄他。可每當鐵恆扭過頭來,小丫頭卻立馬轉開視線,不與他對視。鐵恆一開始沒當回事,可這樣反覆了幾次,鐵恆就感覺不對勁了,再回想一下剛才打招呼的反應,還有這兩天相處的經歷,他有些鬧不明白了。
「這丫頭怎麼回事?前面一段時間大家都在製器堂和兵械所忙碌,每天忙地昏天黑地,沒怎麼接觸。最近兩天重新開課,她怎麼好似對我冷淡了許多,以前和她打招呼,她總會熱情的回應,還會和我說些話兒,這兩天卻總是冷冰冰的,課餘時間也不愛搭理我,難道是家裡出事了,心情不好?」鐵恆琢磨著,便放下筆記本,朝唐糖問道。
「糖糖,你一直往這邊看,有什麼事嗎?」
「哪……哪兒有,我才沒有看你。」小丫頭一如既往的臉嫩,玉頰紅紅的,卻矢口否認。
「你別不承認,我們之間就隔著一條過道,我還會弄錯?」鐵恆加重了些許語氣。「你這兩天怎麼一直悶悶的?是不是家裡有事?」
唐糖搖頭。
「因為北征?城裡面募兵動員?你討厭打仗?」鐵恆又猜測道。
唐糖還是搖頭。
「要不,是前幾天有人惹你不高興了?告訴我,我幫你去出氣。」鐵恆裝出很氣憤的樣子。
唐糖仍然在搖頭
「那是為什麼?難道一個寒假不見,我們的糖糖小姐一下子長大了,知道大人的傷春悲秋了?」鐵恆開玩笑的說。
沒想到這句話觸動了唐糖,她轉過小臉蛋,似乎有些生氣,還緊緊的抿著嘴唇,一字一頓的說:「人家本來就長大了,才不是小孩子呢!」
鐵恆愣了一下,再看唐糖賭氣般的表情,他總算是明白了,小丫頭這是在和自己鬧彆扭、耍小性子呢,這兩天的冷淡估計也是故意在給他臉色看。
「你是在怪我這兩天一直在研究筆記?」鐵恆小聲的問。他還以為是自己鑽心搞研究,慢待了小丫頭,所以她生氣了。
這個問題反而引起了唐糖更灼烈的怒火,她惡狠狠的瞪著鐵恆的雙眼,那樣子其實很可愛,有一種另類的殺傷力。以前兩人偶爾對視,從來都是鐵恆獲勝,小丫頭容易害羞的性格使她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可這一次明顯不一樣,唐糖沒有退縮,反而眼神越來越亮,越來越堅定。鐵恆感覺小丫頭一雙睫毛長長的大眼睛裡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力量,極具壓迫性,片刻工夫他就敗下陣來,不敢再與她的目光相接。
「見鬼,她這個樣子怎麼好像是小媳婦在責問外面偷腥兒的丈夫一般。還有,我為啥要心虛呢?」鐵恆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何會心裡虛地慌。
小丫頭瞪著目光四下逃竄的鐵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解氣了,才哼哼著說:「你幹過什麼自己清楚。」
「我幹過什麼了我?」鐵恆莫名其妙。
唐糖沒有直說,而是從自己的書包裡摸出一張製作精美的請帖,探過身子放在了鐵恆的條案上。
「這是我和陸姐姐給你的請帖,到時候一定要來哦。」唐糖低聲地說,又趕忙縮回身子,重新跪坐好。
鐵恆打開請帖一看,原來是邀請他參加三月初三的生日慶祝會,落款是唐糖和陸珊共同署名。他這個時候才想起有這麼一回事,這段時間實在是太繁忙了,他早就把這茬給忘了。他原先以為因為身份的關係,兩個女孩不會請他參加宴會,心裡多少有些失落,但也不是很在意,再說了一個大男人也不能那麼小氣,所以在一月底就為兩個女孩準備好了生日禮物,準備等到三月初再主動送給她們,卻沒想到過了大半個月,唐糖這個時候會親自給他送請帖。
「你和陸大小姐請我,我哪兒敢不去呀,不用擔心我師傅,雖然最近很忙,但請一晚上假絕對沒問題,到時候一定準時赴宴。」鐵恆笑了起來,又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說:「告訴你哦,禮物我都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呢!保準你們兩個都會滿意。」
可唐糖彷彿沒有聽到,只是低著頭,猶豫了半晌,才鼓足勇氣開口:「你……那個……我……是……」
結果她欲言又止,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小臉蛋上更是如晚霞般紅艷,羞澀的模樣讓人有種將她抱進懷裡好生憐惜的衝動。
「舌頭被貓兒咬了?和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事儘管講唄!」鐵恆輕柔的說。
唐糖略微有些手足無措,慌亂了片刻,才拿出一本小冊子,翻開到某一頁,想要給鐵恆看,可又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收了回來,用手遮著,看看周圍沒人注意這邊,才緩緩地將記在書頁上的一篇詞賦念了出來,聲音低如蚊吶。
「這是……」鐵恆聽了兩句,就認出小丫頭吟誦的是自己剽竊的那篇《青玉案元夕》。
唐糖全篇念完,便把小冊子合了起來。這本小冊子裡記錄的內容多是一些發人深思的語句,許多都是出自鐵恆之口,另外也被唐糖當作了自己的第一本日記。這還是從鐵恆這裡聽來的點子,以前小丫頭有什麼心事,都是記錄在自己的修煉筆記當中,現在則全部寫在這本小冊子裡。而且扉頁當中還夾著那片竹葉,難怪唐糖寧願吟誦出來,也不敢交給鐵恆看了。
瞧見鐵恆滿臉的不解,唐糖又板起了小臉蛋兒,並藉著這股怒氣給自己壯膽,終於說出了憋了好久的心裡話。「我生日那天,你一定也要……也要給我作一首詩詞。」
鐵恆又一次呆住了,盯著唐糖左瞧瞧右看看,好似不認得她了一樣。小丫頭則摀住了小臉,半偏過身子,不讓他看清自己的表情,內心裡羞地真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唐糖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卻也有一種解脫的輕鬆感。這篇《青玉案》她在一月末剛回天豐城的時候就聽說了,讀書人之間已經流傳開了。再一打聽,便知道了鐵恆作這首詞時的情景。想到當時陸珊和其他幾個女孩就在他身邊,小丫頭心裡就有些異樣的感覺,酸酸澀澀,還亂糟糟的,令她很不舒服。後來她的貼身丫鬟從小芽兒那裡聽來了另一段絕句,令她的心緒進一步失了平衡。
小丫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到羨慕和嫉妒的滋味,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趕回天豐城來過上元節。而面對陸珊這位好姐妹時,她表面裝著若無其事,心裡卻充滿了矛盾。她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那個晚上是自己取代了陸姐姐的位置,陪伴在他的身旁,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甚至她一連幾個晚上都夢見了這樣的場景。可每當午夜夢醒,淚痕猶在眼角,她不由得會生出絲絲幽怨,情愁鬱結。但唐糖畢竟是個溫柔又善良的小丫頭,很快就對這些想法進行了反省,覺得自己很可恥,不該在心裡頭與陸姐姐鬧彆扭。
本來她是準備一開學就把生日請帖交給鐵恆,再通過旁敲側擊,婉轉的要他給自己也作一首詩詞。可等到見了面,小丫頭的怨氣忍不住又冒了出來,加上大半個月的壓抑,還有這兩天鐵恆只顧著看書,並沒有怎麼留意她,唐糖難得的耍起了小性子,還故意不給鐵恆好臉色看,儘管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可就是控制不住。她總覺得是鐵恆虧欠了自己,要是不說些軟話來哄她,她就很不甘心,那樣的話她決定再也不理他了。
可是鐵恆剛才傻乎乎的問題,讓她很是氣惱,又很委屈,覺得鐵恆一點也不在意自己,連自己的煩惱也沒看出來。可反過來,小丫頭又擔心被他識破自己的心思,同樣充滿了矛盾。最後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又或者是前段時間的朝思暮想把她愁壞了,竟然將心底的渴望說了出來,真真是羞死人了。
「你……你到底答不答應呀?」久久沒有聽到鐵恆的答覆,小丫頭有些耐不住了,轉回身來催問,眉目間滿是幽怨忐忑之色。
鐵恆一開始很認真地看著她,片刻後就變成了強忍著笑意,最後實在憋不住了,放聲大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們的小丫頭真的長大咯,真的明白大人間的愁苦咯!」
「不許笑了,快點不要笑了啦!」唐糖又羞又氣,可又不能撲過去摀住他的嘴。好在他們兩個來的比較早,教室裡三三兩兩的只有少數幾個同學。等到鐵恆收起笑聲,他們也就不關注這邊了。
「沒想到這個小丫頭也會吃味,也是,畢竟是女孩子呢,天下或許有不吃飯的女人,但絕沒有不吃醋的,嘿嘿,天性使然麼!」鐵恆一邊暗忖,一邊正色道:「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好啦,我保證會讓你如願的,而且只吟誦給你一個人聽,如何?」
「真的?」唐糖頓時轉嗔為喜,大眼睛也愈加的明亮。
「自然是真的,我啥時候騙過你?」鐵恆目露憐愛之色,心想真有這樣一個妹妹倒也不錯,即便以後離開了,也能留下一份美好的回憶。
小丫頭不說話了,而是笑靨如花,神色也變回以前的開朗活潑,心底裡那團困擾她許久的烏雲,也在春光般的歡喜中迅速消散,了無痕跡。
「剛才還一臉彆扭,現在卻笑的這麼開心,不害臊!」鐵恆故意去逗她。
「討厭。」唐糖嘟著小嘴兒笑嗔道。
鐵恆沒有就此放過她,繼續打趣道:「喂,那我是不是不用再準備禮物了?」
「不行,禮物歸禮物,那個歸那個,可不能便宜你的荷包。」小丫頭這時也放開了,少有的顯出一副刁蠻的樣兒,說著還沖鐵恆吐了吐丁香小舌。
「原來我們的唐糖小姐這麼貪心的啊!那要不要知道我打算送什麼禮物呀?要是不滿意,可以改換哦。」
這個問題如果遇上仇嬡嬡定會迫不及待的追問清楚,要是陸珊說不定會猜上一猜,可唐糖只是柔柔一笑,微搖螓首:「等生日那天自然就知道了,我才不急呢。」
這便是唐糖,一個溫婉嫻淑的可愛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