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質是一個名聲不顯,卻怎麼也繞不過去的人物。
作為文帝四友之一,吳質為曹丕爭儲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這一點上,甚至司馬懿都沒他的功勞大。文帝登基之後,司馬懿還在文職苦熬的時候,吳質就已經是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重兵在握。
河北是魏國的根基所在,吳質持節都督河北軍事,可見曹丕信任之重。不僅在文帝四友之中獨樹一幟,就算是和曹真、曹休這樣的宗室相比,吳質也是舉足輕重的重將。
有這樣的地位和吳質本人的才智當然分不開,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吳質是個孤臣。
所謂孤臣的意思,就是除了皇帝,誰也不親。
吳質是濟陰人,但是家門單薄,他本人又心高氣傲,一心想鑽營富貴,和鄉里人並不親近,名聲並不好。文帝四友中,司馬懿、陳群是世家,曹丕用之又防之;朱鑠倒是沛人,可惜又是個武人,只有忠心,卻沒什麼才智可言;吳質既是寒門,又有才智,身兼二者之長,這才得到文帝信任。驟貴之後,吳質看誰都不入眼,曾經對同鄉前輩董昭說,我想尿那些人一臉。這樣的人能被同僚接受才怪。
與同僚不睦,同為文帝四友的其他三人對吳質也非常看不慣,司馬懿、陳群是世家子弟,就算有矛盾,也不會和他擺在明面上,只是敬而遠之罷了。吳質與朱鑠同樣不睦,而且當眾發生過衝突。當然了,對吳質來說這都是小意思,他還當面取笑曹洪、曹真這樣的宗室重臣呢,更何況一個小小的朱鑠。
吳質之死讓夏侯玄這麼驚訝的原因在於司馬懿前年主動向吳質示好,為司馬師迎娶了吳質的女兒。兩個一直沒什麼來往的人成了姻家。表面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夏侯徽被魏霸搶走了,司馬師到了當婚年齡,不能不娶親。可是娶誰家的女兒不行,偏要娶吳質的女兒,這裡面就有文章了。
夏侯玄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問題,他雖然人在交州,心思還有一部分擱在洛陽。如今曹休死了,曹真病重,曹氏、夏侯氏在軍中的實力越來越弱。司馬懿和吳質聯手會有怎樣的威脅,他非常清楚。
吳質死了,既是一個好事,又是一個壞事。好事是因為司馬懿少了一個幫手,壞事是司馬懿少了一個能制衡他的人。吳質和他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制衡多於合作。
「我聽宮裡傳出來的消息說。吳質死之前上書陛下,吹捧司馬懿,甚至不惜貶低陳群。第二天,陛下就下詔切責陳群。」曹馥把打聽來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歎了一口氣:「依我看,司馬懿父子被重用已經沒什麼意外了。媛容被魏霸搶了來,真不知道是福氣還是損失。」
夏侯玄愣了片刻。聽到曹馥這句話,他不由得冷笑一聲:「那還用問,當然是福氣了。司馬懿父子包藏禍心,已經昭然若揭。我家和他們父子扯在一起,又能有什麼好結果。」
「話是這麼說呢。」曹馥搖了搖頭:「你若是安心在交州呆著,以後再也不回去,那倒沒什麼問題。可若是你要回去。我看就不好弄了。」
夏侯玄沒有再說什麼,把曹馥引上了車。向太守府駛去。一路上,不斷有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本地人從他們面前經過,各種中原少見的物事更是隨處可見,曹馥非常好奇,東張西望,看個不停。和洛陽比起來,這裡無疑是蠻荒之地,可是蠻荒之地也有蠻荒之地的野趣,特別是那些皮膚雖黑,面目卻非常嬌好的年輕女子絲毫不怕生人,見曹馥看他們,不僅不退縮,反而大膽的拋媚眼,撩撥得曹馥心裡癢癢的。
「太初,你真是艷福不淺啊。」
「你給驃騎將軍留點面子好不好?」夏侯玄沒好氣的說道:「你眼裡就只有女人?」
「當然不是,我到這兒來,是為了賺錢的,順便挑幾個漂亮女人帶回去。你也知道的,我老子也好這一口。」曹馥笑嘻嘻的說道:「咱倆又不是外人,你不用繃著那張名士臉,你的底細我又不是不知道。」
夏侯玄皺了皺眉。他是名士不假,可他並不是那種只會談玄論道的名士。對魏霸把他安排到日南來的目的,他一清二楚,甚至比魏霸自己都瞭解得更清楚。魏霸想幹什麼,他也心知肚明,別以為魏霸暗中賣糧給魏國是什麼好事,他可不是良善之輩。萬里運糧,成本之高,讓人難以想像。魏國和蜀漢爭奪關中,糧食儲備是重中之重,魏霸坐地起價,用不了幾年,魏國的國庫就被掏空,無可用之錢。
可惜,曹馥只關注他自己能不能賺到錢,從來不思考這些關係到魏國存亡的問題。夏侯玄也清楚,在他身邊肯定有魏霸的人,他又不能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傳到魏霸的耳中,對他和夏侯徽都不會有好處。
蜀漢有魏霸,非我大魏之幸啊。外有強敵,內有奸臣,大魏國祚堪憂。
……
費禕趕到了嚴關,他也收到了諸葛亮的信。
「費君,你來得正好。」魏霸一出來,不等費禕開口就說道:「我正要派人去請你,你就來了。」
「你找我有事?」
魏霸微微一笑:「我找你的事,和你找我的事,是一樣一樣的。」
費禕尷尬的笑了笑,默認了魏霸的說法。「丞相在關中壓力很大,如果沒有充足的糧食供應,關中很可能失守,多年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我知道。」魏霸頜首附和:「所以我想請你和吳王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盡一點盟國的義務,出兵威脅江淮一帶。只要在江淮一帶施加一點壓力,我想魏國堅持不了太久。」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要讓孫權同意,你先得做出讓步啊。」
「你要我做什麼讓步?」魏霸往後靠了靠,拿起案上的一柄玉如意。從脖子裡伸了進去,撓起了癢癢。「你可別說讓我割地啊,這事兒是想都別想。」
費神哭笑不得:「我說你能不能有點鎮南將軍應有的威儀?」
「怎麼了?」魏霸不以為然,「俗不拘禮嘛,我把費君當自己人,才不拘泥那些俗禮的。對了,你推薦的那個陳祗不錯,我準備讓他去做鬱林監,如果做得好。將來也許會讓他接替廖公淵做交州刺史。」
監是一個比較古老的官職,秦時郡有守,有尉,有監。守掌全職,尉治兵。監則負責監督,與州的刺史責任相同,相當於後世的紀委,不過那時候職權要比純粹的紀律監察寬泛得多,必要的時候還有領兵權。後來漢代重太守權利,監就被取消了。魏霸接管交州,削弱了太守的兵權。卻重設了監這個職位,一方面可以多安排一些人,另外也是對太守的制衡。
魏霸這個時候說出對陳祗的安排,當然是給費禕面子。可不是東拉西扯這麼簡單。
「人是我推薦的不假,可是怎麼用,那是你的事。」費禕也很油滑,直接把魏霸擋了回去。「孫權現在最頭疼的事就是公主孫大虎。子玉。你看是不是……」
「這關我什麼事?」魏霸啼笑皆非:「孫大虎的孩子是趙統的種,跟我又沒有半個錢的關係。他要把女兒送給趙統。去問趙統願不願意接收就是了,何必來問我。」
「那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魏霸笑笑:「不過,如果趙統扛不住壓力,我會覺得他不配擔當武陵太守的重任。」
費禕頓時沒了精神。孫大虎是什麼人,她能給趙統做妾嗎?孫權繞了一個圈子,讓他來找魏霸通融,不就是想由魏霸出面,讓趙統娶孫大虎為妻,把潘子瑜變成妾,哪怕是變成平妻也行,反正正妻的位置要讓出來。魏霸嘴上說不管這事,實際上卻是反對,這還怎麼談。
「我鄭重聲明一下,我不是反對啊。」魏霸笑嘻嘻的說道:「你也知道,我對妻妾看得不是那麼太重。我只是覺得,趙統不應該屈從於孫大虎的壓力。那女人就是個賤皮子,要狠一點才治得住。這次讓她得逞了,以後趙統家室肯定不寧。再說了,我就不信孫權會為了他女兒的名份置國家利益於不顧。」
「這倒也是。」費禕吐了一口氣:「他要求你將靳東流撤到郴縣,將趙統撤到辰陽,解除對長沙的威脅,他才好將張承調回濡須。」
魏霸想了想:「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行,原則上我同意。」魏霸笑了起來:「細節由你去和孫權再談。按照慣例,魏興會陪你一起去,你做好人,他做壞人。另外,你告訴孫權,如果他跟我說一套,做一套,不肯出力,那我就自己去。」
「子玉,你能不能給孫權留點面子?」費禕很無奈的說道:「他終究是個王……」
「他是曹魏封的王,又不是我大漢封的王。我只承認他的吳侯爵位,這什麼王的,我才不會承認呢。」魏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是列侯,我也是列侯,我幹嘛要給他面子?」
他嘻嘻一笑,又說道:「費君,我們不是說好的嘛,你做好人,惡人我來當。我要是對他客氣了,你這好人還有什麼意義?你放心,孫權那人就是吃硬不吹軟的,有我這個惡人坐在旁邊,你談判才能談得爽氣。要不然,他才不會老老實實的跟你談呢。」
費禕心有同感的點點頭:「你這話說得雖然粗鄙,卻也是句實話。我只是希望你能控制一下分寸,不要激怒了孫權,弄巧成拙。孫權最近火氣很旺,不能再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