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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濬皺了皺眉,輕咳了一聲。
潘子瑜收起了氣勢,斂手走到潘濬面前,跪倒在地,施了大禮,垂淚道:「阿爹,苦了你了。」
「敗軍之將,只求一死,苦與不苦,又有什麼區別?」潘濬睜開眼睛,冷冰冰的看著潘子瑜:「你呢?還好嗎?」
「阿爹如何,女兒便如何。」
潘濬詫異的看著潘子瑜。剛才潘子瑜譏諷周胤,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他的女兒他清楚,溫婉可人,言語得體,從來沒有這麼尖刻的時候。本來以為那是周胤出言不遜,她才還以顏色,現在聽到她這一句暗含機鋒的反問,他才意識到眼前的潘子瑜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乖巧女兒了。
「子瑜,你變了。」潘濬的臉色更加冰冷,眼中帶了幾分怒氣。「多年的教養,你就這麼對我說話的?」
「女兒是變了。」潘子瑜直起腰,伸出雙臂,將雙手從袖子下面伸了出來,攤在潘濬面前。「阿爹,你看,這雙手便是明證。」
潘濬看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潘子瑜的手原本白晰細嫩,現在卻是又黑又粗,掌心還有幾個淺黃色的老繭,這哪裡是一個女兒家的手,這分明是一個老農的手。潘濬驚訝的抬起頭:「他們……欺負你?」
潘子瑜收回手,搖了搖頭:「我和公主被劫,做了俘虜,阿爹在軍中多年,想必不會不知道俘虜是什麼待遇吧?」
潘濬的眼睛頓時紅了,臉也脹得通紅:「豈有此理,他們難道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嗎?」
「連公主都要勞作,阿爹的女兒又如何?」潘子瑜平靜的看著潘濬憤怒的面容:「更何況,阿爹原本還是關侯的部下。」
潘濬頓時怔住,睜大了眼睛看著潘子瑜。突然眼圈一紅,痛苦的低下了頭:「女兒,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曾經是關羽的部下,關羽被呂蒙偷襲,死於麥城,他卻歸降了孫權,蜀漢的人對他恨之入骨。關羽的女兒就在軍中,他是親眼見過的。潘子瑜既然被擒,想必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她可能受到的那些屈辱相比,被迫嫁給趙統,像農婦一樣的勞作,又算得了什麼?他自然清楚俘虜營的女俘會有什麼樣的待遇。這樣的待遇落到他女兒的頭上,他自然無法接受,認為潘子瑜應該以一死求清白,可是現在當他得知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間接造成的,他頓時覺得愧對女兒,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見潘濬流淚,潘子瑜心一軟。也不忍心再刺激潘濬,溫語相勸道:「阿爹,你也無須自責,好在女兒吉人自有天相。有趙中郎護佑,沒吃什麼苦。」
「還沒吃苦,你看你這手。」潘濬拉過潘子瑜的手,摸著上面的老繭。心痛不已。在他看來,關鳳肯定故意折磨潘子瑜得不輕。
「這是我主動去做的。」潘子瑜反手握住潘濬。「我從小衣食無憂,哪裡知道人間求生不易,這次意外,讓我知道了生活的艱辛,也更能理解阿爹和阿母肩上的擔子,我才算是真正瞭解了世事,才算真正的長大了。阿爹,你相信女兒吧,伯仁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
「是嗎?」潘濬疑惑的看著女兒。
「有其父必有其子,趙老將軍的為人你還不清楚?魏霸經常說,伯仁簡直是趙老將軍身上扒下來的。」
潘濬沉默了。劉備奪取江南四郡後,趙雲領桂陽太守,和潘濬多有交道。趙雲拒絕趙范的寡嫂樊氏,避免了一場禍事,就算是潘濬也非常佩服他的明智守禮。在劉備麾下的眾將中,趙雲是一個非常另類的將領,他雖然是武人,但為人處事卻更像一個飽學君子。更何況他雖然沒給趙統什麼好臉色,但是趙統的行為舉止,他還是看在眼裡的,正如趙雲當年一樣得體。他能頂住魏霸的壓力,保護孫魯班和自己的女兒,再怎麼說,這也是一件恩德,自己那麼對他,著實有些過了。
「他在外面麼?」
「在呢,阿爹不點頭,他不敢進來。」
「這一點可不像趙老將軍。」潘濬哼了一聲,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讓他進來,老子要好好看看,看他是不是配得上我的女兒。」
潘子瑜聽了,眉開眼笑,連忙起身把趙統拉了進來。趙統還有些不好意思,想掙脫潘子瑜的手,潘子瑜卻緊緊的抓住他不放,一直拖到潘濬面前。蹲在一旁的周胤見了,又忍不住譏笑道:「潘將軍,我看你還是別看了,令愛已經執子之手了,你同意不同意都沒用。」
「那當然,像伯仁這麼好的男子,見到了當然就要緊緊抓住。像某些欺心的偽君子,不僅要遠遠避開,就是看一眼,也會髒了眼睛的。」
潘子瑜說著,連正眼都不看周胤一下,這欺心的偽君子指的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周胤氣得七竅生煙,撇撇嘴,不屑一顧:「也不知道要怎樣的不知羞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潘子瑜突然停住了,鬆開趙統,兩步跨到周胤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周胤:「你想知道是誰說的麼?」
「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周胤一縮脖子,毫不退讓的說道。
「原本你早就知道是公主說的。」潘子瑜忽然笑了一聲:「看來公主說得沒錯,你就是屢教不改的敗類。周家真是不幸,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倒先死了。」
「你……」周胤氣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再罵。他可以不把潘濬放在眼裡,卻不敢當著潘濬和朱績的面說孫魯班的不好。他後悔莫及,這和孫魯班的仇還沒解開呢,怎麼又得罪她了?都是潘子瑜這個陰險的女人,這不是給我挖坑嘛。他恨恨的跺了跺腳,扭頭就走。
潘濬和朱績也是尷尬不已。這……還是那個知書達禮的潘子瑜嗎,這可比孫大虎還孫大虎啊。
……
潘濬解開了心結,接納了趙統,魏霸趁勢打鐵,邀請他們一起參加除夕的守歲。魏霸的理由很簡單,現在漢吳雙方正在談判,你們不是俘虜,而是盟友,充其量算人質。既然不是敵人,那有什麼仇恨解不開的?你看潘將軍的女兒都要和趙中郎成親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嘛。
潘濬心疼女兒,感激趙統保住了女兒的清白,當然要給點面子。周峻是個厚道人,不好意思拒絕,朱績無可無不可,周胤卻是窩了一肚子火,抱著存心要在酒席上鬧事才去的。看著他那份橫眉冷目,一副心存不良的模樣,關鳳心裡來火,提醒魏霸道:「這人是個不識抬舉的莽夫,我看還是趕出去的好。」
魏霸笑了:「來的都是客,怎麼能趕呢?我倒要看看周大都督究竟生了個什麼樣的兒子。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們不僅在要戰場上打得他落花流水,在酒場上,同樣也要讓他輸得鼻青眼腫。」
「就你能耐。」關鳳沒好氣的瞥了魏霸一眼:「那麼好的酒,給這樣的蠢貨喝了,你也不覺得可惜?」
魏霸四處看了一眼,扭過頭,湊到她的耳邊。笑道:「姊姊,你當我是隨意之舉嗎?」
關鳳以為他要親她,臉一熱,伸手就要推開他,聽了這話,不免詫異的說道:「怎麼,你還有其他用意?」
「當然。」魏霸詭異的笑道:「你知道媛容身邊那個鈴鐺是誰嗎?」
「不就是一個侍女嗎,我管她是誰。」
「她是甘寧的小女兒。」
關鳳愕然,半晌才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魏霸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以為只有蜀漢爭權奪利?吳國一樣如此。當年那些南征北戰的老將陸續離世,他們的後人在江東身份尷尬。論功績,他們沒有父輩輝煌,論實力,他們不如本地人雄厚。在仕途上,他們遠遠沒有江東人來得順利。孫權雖然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順從江東人的意思,非江東人受到排擠,舉步維艱。甘寧一死,他的兒子甘瑰就被貶了,這周胤雖然有本事,能打仗,可是你也看到了,他為人處世非常差,就是個蠢貨。這樣的人,能在江東混得下去嗎?」
關鳳詫異的低聲問道:「你想把他爭取過來?」
魏霸點點頭。
關鳳斜睨著魏霸,嗔道:「我就說嘛,你怎麼對這個蠢貨這麼客氣,原來是這麼想的。不錯,這豎子雖然不成器,可他老子周大都督卻是江東重臣。他的兒子如果歸順了我們,想來孫權會非常丟臉。可是如果他要留住這個蠢貨,恐怕又是個禍害。嘻嘻,這可不是進退兩難麼。子玉,你這可是攻心計啊。沒想到你除了打仗有一套,玩這些陰謀詭計也有一套。」
「還是夫人懂我。」魏霸毫無愧色的點點頭:「我就當你是誇我了啊。」
「去你的,還沒成親呢,誰是你的夫人。」
「快了快了,要不我們也一起把事兒給辦了吧?」
「你休想。」關鳳眨了眨眼睛,抿唇笑道:「這可是大事,我要回到成都,堂堂正正的嫁進魏家,可不想就這麼草率。」
「不會吧,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你不會希望你的孩子到時候叫媛容的孩子叔叔吧?」魏霸眼珠一轉,涎著臉湊了過去。「要不,我們先辦正事兒?」
「滾,你這腦子裡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麼啊?」關鳳惱羞成怒的推開魏霸,抬手作勢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