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京師裡頭出來,端木陽泰便帶著李碧落還有那幾千精兵一路向北,不曾停留,直到過了一天一夜,才在一處較為隱蔽的林子裡安營紮寨,稍作歇息。|
「我出林子瞧瞧,那個人派來的探子,有沒有跟上咱們。」一直在端木陽泰身邊默不吭聲的李碧落忽然道。臨走前,還特意瞟了端木陽泰手邊的那只白梅瓔珞傘一眼。
端木陽泰點了點頭,便由著他去了。直到李碧落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他才迫不及待地在月光之下,將紙傘撐開。只見傘的陰影之下,儼然出現一隻細小白狐,團成一團。似乎是在沉睡,又好像是在假寐。當端木陽泰將傘移開的時候,它便睜開了眼睛,霎那間變成了一位娉婷白衣女子。
「離兒!你沒事吧……」端木陽泰見到惜離睜開眼睛,便上前將她挽住。卻發現,惜離的手卻冰冷得可怕。
「沒事。」惜離搖了搖頭,唇色幾近蒼白,臉上卻帶著幸福的笑容,「許是太久沒有凝神回復原形了,竟然有些不習慣……」
「你就別總是說些好聽的來安慰我了。」端木的眉毛一擰,一臉苦惱,「是不是這收魂之術傷到你的元神了?快讓我瞧瞧你的身子骨如何……」說著,他便作勢要將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惜離見狀,趕忙將手背到了後頭,「別這樣……我們還有好大一截路要趕,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切莫前功盡棄。你的那些精力,還是好好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惜離話剛說完,端木陽泰就急著想要去辯駁什麼。哪裡知道他剛張開口,惜離便又說開了,「好濃烈的血腥味……怎麼回事……」
她低聲呢喃著,百思不得其解。不覺間,便抬起手來掩住口鼻。正在這時,李碧落走了過來。端木陽泰發現,那把飛霜魔劍早已出鞘,一滴滴水樣的物體,正順著劍上的血槽往下落。
「師傅。您出來了。」見到惜離坐在那兒,李碧落忽然便止住了步伐。看了看端木陽泰,又瞧了瞧惜離,這才默默將飛霜放回鞘中。只聽得嗡得一響,這把神兵利器就連回鞘,都驚飛了一些正在林中酣睡的鳥兒。
「……碧落,你怎麼可以又讓魔劍飲血。如此一來,它會更難駕馭的。」惜離娥眉輕蹙,因為心中焦慮擔心碧落,蒼白的小臉上終歸是有了些血色。話音剛落,她便開始咳嗽起來。端木陽泰與李碧落看在眼裡,心裡著急,卻愛莫能助。
「……大人,那幾個探子,被我除掉了。他們本來想送出這個。」李碧落抿了抿唇,避重就輕地沒有去回答惜離的責問。而是身子一轉,面向端木陽泰,並向他雙手奉上了一隻小巧的竹筒。
端木陽泰皺著眉頭,默默將之打開,只是看了一眼,便讓那紙條連帶竹筒一道,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好你個宇文崇樂,果然是派人暗中跟蹤我。還在時時刻刻匯報著我的去向。」
「……那麼說,碧落殺掉的那些人,是宇文崇樂派來的?」惜離聽罷,眉頭更是緊鎖,「既然是他的人,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會不會對你不利。」
「有什麼不利的?」端木陽泰狹長的雙眼在這個時候微微瞇起,頗有幾分野獸狩獵算計的味道,「他那些人來得不是那麼正大光明,死了也是活該,依著宇文崇樂的秉性,他斷然不會拿這些人的性命來興師問罪的。他有多草菅人命,我還不清楚麼?頂多,不過是新仇舊恨之上再加上一樁罷了。」
端木陽泰揮了揮手,顯得雲淡風輕。惜離見他這幅模樣,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什麼新仇舊恨?說到底,還不都是有關於女人的事情。
宇文崇樂與現今坐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一樣,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便是了。
這些話,幾乎都已經到了惜離的口裡,她卻並沒有說出來。事到如今,就連惜離自己都感到驚訝,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也成了一個喜歡把心裡話藏在心裡的女人。
她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不好。
「……師傅,大人,碧落先退下了。」見到惜離與端木陽泰你一言我一語,李碧落更是顯得有些落落寡歡。見到二人的談話已經告一段落,連忙便打了個招呼,默默退下了。
看著自己徒兒漸行漸遠的背影,惜離無端端地就覺得心裡堵得慌。那個時候的她,對於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貪嗔癡怨,也不過是一知半解。所以,她並不知道孤寂蕭索的感覺,是一種毒藥。不僅能夠讓人瞧著傷心,也會感染人。所以她也更不會知道,那時那刻,她之所以心中積鬱,正是因為瞧見了李碧落的孤寂與落寞。
「他怎麼了?」直到李碧落的背影已經完全與天邊的夜色融為一體,惜離才回過頭來看向端木陽泰。卻發現,先前還有說有笑、意氣風發的他,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你又是怎麼了?」
聽到惜離這麼問,端木陽泰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抬手便對著惜離的額頭輕輕敲了一下。那證明著二人之間以性命締結契約的刺青手環,在月光下尤其顯眼,「怎麼了?也就只有你們這些成天只知道修仙悟道的妖精們才能夠問出這樣的話來了,真是個妖精!」
惜離被端木陽泰說得不明所以,心裡委屈,卻又不想對著端木陽泰發火,便只能低著頭不去看她。正在這時,端木陽泰突然又歎了一口氣,道:「你還是去看看他吧。生為魔劍主人,心思總是這麼不穩,早晚有一天會被身邊那把飛霜反客為主,鳩佔鵲巢的。去吧。」
說著,他還拍了拍惜離的肩膀,以示安慰。這樣的從容與大度,看在惜離眼裡,禁不住有些膽戰心驚。她小心翼翼地瞧著端木陽泰,就好像是一隻小動物趴伏在草叢裡,仔細觀察自己的天敵一般。
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只是在眼眶裡亂滾,就是不說話。端木陽泰見著她這幅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可奈何。既然對方不言語,他便只好再去開這個口,把話說明白些,「我不是試探你,也不是賭氣而為之,我是真心實意說這些話。李碧落是你一手**出來的徒弟,當初也是我把半死不活的他丟給你的。別說是個人,養隻狗這麼久都能處出感情來了……你去好好開導她,也算是了了你的心願。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因著他的事情,而淚流滿面,愁傷滿懷。到了那時,我可真真要心疼了。」
端木陽泰的一番話,說得惜離一愣一愣。突然,他伸出手來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樑。溫熱的觸感,讓她猛地清醒。
「好了,快去吧。我估摸著,那小子應該是躲河邊去了。不過,不要逗留太久。」
「我知道的。」惜離嫣然一笑,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在他的額間落下輕輕一吻,才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
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讓端木陽泰感到了不知所措。直到那抹白色身影再也見不著了,他才抬起手來,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彷彿,那唇瓣的濕潤和芳香之感,還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