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三日,端木陽泰與惜離便一直在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躲避宇文崇樂的耳目,讓惜離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大梁王都。同時,在宮裡呆著的閔潤玉,在這三日裡也不曾閒將下來。只不過,她冥思苦想的目的,無非便是想讓宇文崇樂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喜翠,我怎麼樣?」這一天晚上,閔潤玉打聽到宇文崇樂又是呆在了他自己的寢宮裡批閱奏折,不曾去任何一個後宮寢殿之中。她便大著膽子,費盡心思地做了好多點心小食,跟著貼身宮女喜翠一道,冒著風雪往琉璃大殿進發。
可是路才走到一半,閔潤玉突然就膽怯起來。她有些擔心自己的莽撞會不會跟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更擔心今日她的打扮,不會受宇文崇樂的青睞。
「娘娘這樣打扮得很美,那朵扶霜花別在髮鬢處,可真真美。」喜翠也是個剛入宮沒有多久的小姑娘,一身青色衣衫,紮著一對如意髮髻,甚是可愛。見到閔潤玉如此惶恐不安,她便柔聲安慰。說出來的話,也確實能夠讓人寬心。
「是麼?好看就好……好看就好……」閔潤玉聽到喜翠如此讚美自己,總算是安心下來一些。她連連點頭,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掛子,提了食籃又要往前行。剛走了幾步,忽而又停了下來。
「娘娘?」喜翠不明白為何閔潤玉又駐足不前,只能皺著眉頭站在那兒。閔潤玉的躊躇不安,她是瞧在眼裡的,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為主子排解。
「我……我不知道怎麼搞的,心裡總是沒著落得很。喜翠,我心裡害怕得緊,總覺得這一次去了,就回不來了。你說……我怎麼會有這樣的預感,是不是十分不妙?」閔潤玉嘴角輕顫,就連身子都因為她說過的話而不住發抖。
喜翠默不作聲地瞧著她,眼裡流落出些許憐憫的神色,「娘娘不必如此害怕,就算皇上龍顏大怒,斥責咱們不該擅闖那琉璃大殿,頂不濟也不過是受冷遇罷了。娘娘,您想想皇上有多久沒來景陽宮了,待會情況再壞,總不至於會壞過這幾日的光景吧?」
「是……是了,你說得沒錯……頂不濟,也不至於比現在差了。」喜翠的話,讓閔潤玉覺得諷刺異常。若是放在以前,怕也沒有什麼人敢對她說這樣的話。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當日的大不敬放到現在,卻成了最能夠讓她心情平靜的安慰之言。
換做是誰,都不得不感慨這世事無常。
「走吧,喜翠。菜快涼了。」閔潤玉往廊外一望,見皓月當空,夜晚飄雪,不自覺歎了一口氣,這才又繼續往前行。
主僕二人慢慢來到琉璃大殿外頭,互相看了一眼。在得到閔潤玉的准許之後,喜翠便大著膽子去和守夜的太監耳語了幾句。閔潤玉懷裡緊緊抱著那食盒,隔著遠遠地站著,就好像怕人誤會喜翠的所作所為都是她唆使的一般。
她卻忘了,到了這時候,景陽宮上上下下,早就已經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都逃不掉。
就在閔潤玉惶恐膽怯地又往琉璃殿門口望了一眼的當兒,喜翠早就已經拜謝了太監大總管往這邊來了。歡呼雀躍的模樣,看得閔潤玉的心愈發忐忑。人都還沒走到面前,她便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怎麼樣?總管大人怎麼說?」
「娘娘,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份心吧。|總管大人說了,之前他就替咱們在皇上面前敲了邊鼓。眼下啊,皇上聽到是娘娘來送點心小食,沒多說什麼便讓進了。娘娘,您啊,馬上就能得償所願了。」喜翠笑瞇了眼睛,一語雙關地說穿了閔潤玉的心事。
潤玉臉上一紅,被喜翠三言兩語早已經說得心花怒放,卻還是要忍著這股子喜悅。只見她斜睨了一眼喜翠,似喜還嗔:「真是寵不得你,居然還打趣主子來了。」
說罷,她便在喜翠的陪同下,來到了琉璃殿前,一個人提著食盒進了這富麗堂皇的寢宮。
說來慚愧,嫁給宇文崇樂這麼久,自己夫君的寢宮,她卻一次都不曾進來過。平日裡要是宇文崇樂興致來了,皇宮內外,哪處都能成為他與自己的妃嬪侍妾尋歡作樂之地,單單就只這琉璃殿與御書房,旁人女眷從來不曾進入過。
對於閔潤玉來說,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便是,即便她不曾踏足過這兒,似乎其他妃嬪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而今天,她究竟還是來到了這裡。單就這一點,便讓閔潤玉激動不已。這與榮耀地位無關,全是因為宇文崇樂對她的態度。即便這看似的獨一無二,只是她自己的臆想猜測。
「皇上……」閔潤玉一進這寬敞奢華的琉璃殿,就忍不住四處打量。冷不丁瞧見幾尺開外坐著的宇文崇樂,她的小臉刷地一下便紅了。
慌忙跪下時,就聽到宇文崇樂低沉的笑聲在這昏暗的大殿裡頭迴盪,「你在朕身邊,已是兩年有餘。卻還像是當初初見你時那般,一點都沒變,起來吧。」
聽著宇文崇樂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的話,閔潤玉戰戰兢兢地拜謝之後,這才敢抬起頭來看向坐在高處的宇文崇樂。此時此刻,他穿著一席黑色鑲金絲浴袍。古銅色的肌膚在這兩種顏色的映襯之下,更顯出這男子的桀驁不馴。
閔潤玉貪婪地瞧著宇文崇樂的模樣,他的每一個動作與眼神,她都不想輕易放過。更何況,這還是這幾個月以來,閔潤玉頭一次見到宇文崇樂。猛然瞧見自己的心上人又近在咫尺地坐在自己面前,潤玉的心裡又是酸澀,又是甜蜜。
「過來。」就在閔潤玉爭分奪秒地打量著宇文崇樂的模樣的時候,對方突然伸出手來,對她勾了勾。見到這樣的手勢,潤玉並沒有多想便走上前去。剛到宇文崇樂的身邊,就被他一把圈進了懷裡。
閔潤玉僅僅只是低呼了一聲,便再也沒有任何動作。她似一灘擱在河灣裡的清水,就這麼溫柔流淌在宇文崇樂的懷裡,只希望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看到閔潤玉這樣,宇文崇樂本就深沉的眸子裡更是掠過一絲讓人瞧不明白的神色。他的嘴角,總是會勾勒出一幅玩味的神情,「你向來都是這般乖巧,也難怪你的師兄……對你情有獨鍾了……」
「……皇上,您在開什麼玩笑呢……我和師兄……」突然之間聽到這樣調校的話語,讓閔潤玉禁不住渾身一顫,許多個想法與猜測霎那間便塞滿了她整個腦子。所謂做賊心虛,大概便是她現在這副模樣吧。即便當初與師兄三番四次的見面,她都只是為了能夠做些什麼來挽回宇文崇樂對她的興趣。可是說到底,這也都是一件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事情。
閔潤玉一回頭,著急想要解釋。這時,琉璃殿的門卻突然再一次地打開了,嚇了她一大跳。與此同時,對此感到意外又不悅的,還有宇文崇樂。
「皇上。」走進來的是一個神秘黑衣人,一身黑色衣衫,就連臉上都是戴著黑色的半截面具,讓人看不到他的真容。這個黑衣人一進來就單膝跪在了地上,壓根就沒有發現,自己將宇文崇樂懷中的美嬌娘嚇得花容失色。
「……我不是和你說過,若是沒有緊急之事,不要隨便現身麼。」宇文崇樂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瞟了一眼閔潤玉。就是這一眼,讓閔潤玉嚇得更是六神無主。若不是因為他溫熱的手掌還緊貼著自己的背脊,讓閔潤玉還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份溫暖,她還真的以為,自己被宇文崇樂看了那麼一眼,下一秒便是個死字。
「……皇上,確有緊急之事。」來人抬起頭來,頗為難地瞧了閔潤玉一眼,又欲言又止地補充了一句道:「與國師大人有關。」
「哦,說吧。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諒他們也不敢背叛朕。愛妃,你說是吧?」宇文崇樂笑了笑,說話間將閔潤玉細膩的腰肢又摟緊了些。閔潤玉的臉色白了白,她木訥地點了點頭,只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早就已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國師大人……已於前一天晚上,夜行出征了。」
「哦,還有呢。」這件事情,是他推波助瀾的,所以他也明白,自己的探子著急回報,一定不是為了說這件事。端木陽泰連夜出征遠行,只不過是一句拋磚引玉的話罷了。
「……他的使魔,那只狐妖……似乎也跟著他一起去戰場了。」黑衣人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忽然之間說出來的話,讓宇文崇樂閒淡風清的模樣脆弱得只剩下一個表象。
閔潤玉看到,宇文崇樂的臉上,竟然露出了驚怒交加的神色。這樣的發現,禁不住讓她的心裡一緊。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宇文崇樂的一雙眼眸,如鷹一般,死死盯著眼前趴跪在地的部下。就連問著這句話的時候,都有些咬牙切齒。
大概是因為,他的這副模樣,黑衣人也是頭一次見。一時間,這個五體投地於地上的男子,久久不敢抬頭,就連聲音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是……皇上,據咱們探子的回報,端木陽泰,端木大人,不僅僅是一個人去的邊陲前線,他還帶走了自己身邊的那個使魔,洛惜離!」
此話一出,話音剛落,宇文崇樂便掀翻了手邊的一個上好的硯台。閔潤玉瞧見,那硯台從他手中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黑衣人的頭上。頓時,黑衣人的額角便開了個口子,血流如注。
紅色與墨色纏繞在一起,順著那人的額頭流下,瞧得閔潤玉膽戰心驚。
「你們不是說,做好了嚴密部署,讓端木府裡除了端木陽泰,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麼?那洛惜離是怎麼跟著出去的!!那麼大個活人!就這麼從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皇上息怒!」
見到宇文崇樂果怒火滔天,縱然是這冷硬的黑衣人,都不得不全身趴伏在地上,只為能夠消減這位一國之君的怒氣。
「廢物。」見著這人如此模樣,宇文崇樂禁不住冷笑了一聲。他的那股脾氣就好像是肆虐於海岸線上的風暴,來得兇猛,去得也快,「你知道的,我的身邊,從來不留廢物。三天,我就給你三天時間,確定了洛惜離的蹤跡,再來見我。不然……你也就不用再回來了,滾出去。」
「是!」宇文崇樂的決定,其實並不算寬容。可是聽在黑衣人的耳朵裡,卻是如臨大赦。他劫後餘生地連連點頭,爾後一轉身,立馬就退出了這琉璃大殿之中。就那麼一轉眼的功夫,空蕩蕩的寢宮之中,便又只是剩下了閔潤玉與宇文崇樂二人。
「你也走吧。」閔潤玉一回頭,剛想要說些什麼,宇文崇樂便下了逐客令。變化之快,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不喝一碗臣妾做的羹湯麼?」她抖了抖唇,摒去心中萬般難受,硬是擠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宇文崇樂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碗湯。說出來的話,和他的眼神一樣冷,「若是朕想喝湯,大把的人來送。愛妃就不必如此作踐自己了,行了,下去吧,朕還有事要做。這些東西,你放在這兒也可以,自行賞給那些奴才也行。」
「……皇上……」閔潤玉雙手一顫,端在手裡的那只瓷碗差點就落了地,「您…」
「去吧,乖。你知道的,朕從來都喜歡聰明又聽話的女人。」似乎料準了閔潤玉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自己哄走,宇文崇樂又抬起頭來,賣給了她一個邪魅的笑容。
閔潤玉皺了皺眉,明知這是在敷衍自己,卻只能順著這台階走下去。因為,他是皇上;因為,他是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是。」閔潤玉點了點頭,選擇順從宇文崇樂的意志。可是今日的意外,卻讓她心裡那股埋藏已久的危機感更甚。
琉璃殿的大門應聲而開,在外頭守候已久的喜翠一轉頭,發現竟然是自家娘娘從裡頭走了出來,趕忙上前去詢問情況。她不知道剛才琉璃殿裡發生的種種,只是覺得若是龍顏大悅,閔潤玉定然不該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情急之下,便追問得急了一些,「娘娘,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皇上他可是責罰您了?」
閔潤玉連連搖頭,用來回答她的詢問。突然,她苦笑了一聲,回過頭來看向喜翠道:「若是罵,倒還好了;若是罰,也不過如此……只是他現在的心,完全都在別人身上。我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說罷,一行清淚,自她的眼裡默默流出。不覺間,她還真的是有些思念端木府了。在這大梁後宮內,她總是不能大聲笑,更沒辦法大聲哭。仔細想來,自己當初那麼義無反顧地嫁給宇文崇樂,根本就是一種飛蛾撲火的行為。
可是,若是這時間可以倒流,一切都可以重來。怕是自己還是會執迷不悟地選擇這個人吧。
見到閔潤玉無聲哭泣,喜翠更是慌張。無措之下,她只能夠抓著閔潤玉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問著閔潤玉她最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娘娘,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呀!」
「……他愛上別人了,我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閔潤玉抬起頭來,絕望地看了喜翠一眼,忽而便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渾身無力地坐到了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