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夢裡過了多久的歲月,當惜離悠悠轉醒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已然蒼老。|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才注意到端木陽泰坐在床邊,正一臉複雜地看著她。
「……你……」惜離默默坐了起來,期間,端木陽泰也是沒有作聲,直到他親手伺候著惜離半靠在床頭上了,這才開口說話,「你倒是挺大膽的,說砍了尾巴就砍了。怎麼想的。」
話音剛落,他的視線便落到了兩個人的手腕上。而今那火紅色咒符形成的刺青,更是顯得妖艷,在二人的眼裡顯得那般神秘瑰麗。惜離不知道,端木陽泰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覺得現在的自己,虛弱至極,若是端木陽泰想用什麼傷人的話語再給她補幾刀,她也無力反抗。
「……你若不想要和我這樣的妖物,締結如此深重的契約,這契約總是可以解的……」惜離置氣一般地瞟了他一眼,那一眼,似有千言萬語,「什麼時候你想解,解了它便是……當時我只是為了救你性命……」
說完,惜離便將頭微微側著,看向床榻內裡。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
「你以為我真想要解開這契約的話,我還會顧及你的性命麼?不傷了我自己的性命才好。」半晌,端木陽泰冷哼了一聲,說出來的話和他的鐵石心腸一樣硬。惜離微微皺了下眉頭,並不打算理他。
卻沒想到,這人又話鋒一轉,說話的語氣與之前相比,差了個十萬八千里。溫柔異常的話語,讓本來心已涼透的惜離,內心深處又在慢慢回暖,「不過,就算我想要解開,也要看我能解開不是?再說……你這麼不管不顧地救了我,我又怎能為了逃脫區區咒符的禁錮,而害了你性命。」
惜離向著床榻內裡側躺著,聽著端木陽泰這像極了哄騙的話語,緊繃的小臉禁不住也逐漸緩和了神色。|即使如此,她依舊沉默。既不去答端木陽泰的話,也沒有做出什麼讓他安心的動作來。
端木陽泰坐在床沿邊上,等惜離的反應等了許久,見久無回應,這才歎了一口氣,向站在一旁等了許久的奴婢招了招手道:「你對我置氣也好,覺得委屈也罷。起來先把這藥給喝了,再去置氣委屈去。」
聽了端木陽泰這樣的話,惜離不免失笑,轉過頭來時,正好見到他正細心吹涼手裡那碗看似太過苦澀濃郁的藥汁,「這是什麼?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妖物受傷,還得喝藥療養的。」
「那是你孤陋寡聞。」端木陽泰沒好氣地看了惜離一眼,他說出來的話還是那麼冷硬,可是聽在惜離耳裡,卻受用得很,「來,這是補氣止血的藥物,我為了增強你的體質,快速補住你給自己開的那個缺口,讓你的法力不再流失,在裡頭還加了些魔石研磨成的藥粉,可能有些苦。不過,良藥苦口,你趁熱喝了他。」
白瓷碗中黑色的湯藥還在汩汩地冒著熱氣,可是當惜離雙手接過的時候,卻發現它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燙。湯匙握在她的手裡,她下意識地舀了幾下湯汁,忽然抬起頭來看向端木陽泰,「……雲若他們呢?」
「走了。」端木陽泰正襟危坐在那兒,雙手安然放在膝蓋上。說話的時候,他低垂著眼簾,視線一直放在惜離手上的那碗藥上,「快喝,冷了更苦。」
他揚了揚俊俏的臉龐,這般下著命令。惜離點了點頭,捧著藥碗輕輕啜了兩口藥,又怯生生地問道;「雲若哥哥就那麼走了麼……沒有……沒有給我留什麼話?」
「你想讓人家給你留什麼話?」端木陽泰劍眉一挑,有些不耐煩地反問著,「你當時下了那麼狠的決心自斷一尾救我,他見你暈倒在地,四處都是你的血,便也慌了神,運功給你療傷了一陣子之後,便帶著他身邊的那個女子離開了。也沒留什麼話,更沒再來看你。」
端木陽泰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無非是想要一次性將惜離可能問到的問題答案都說出來,以絕後患。可是當他說完,發現惜離坐在那兒,一臉落寞的時候,他又有些後悔自己魯莽的行為。
「這藥你到底喝不喝?」略顯浮躁的他,只覺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脾氣。瞬間,就因著惜離這番模樣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喝。我喝……」惜離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給弄得向後瑟縮了一下,立馬就捧起藥碗來一口將那苦澀的藥汁喝盡。爾後,她還特意將那空碗給端木陽泰看。一邊用衣袖擦著嘴,一邊小聲回道:「我喝完了……」
「這藥是蜜餞麼?也不怕苦,中間都不帶停頓的……來,這個給你。含在嘴裡。」見到惜離這麼聽話乖順,端木陽泰更是一陣氣悶。但是氣悶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直接表現在他的臉上,便是他好看的眉宇已然不再鬱結。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兒,一顆晶瑩璀璨的糖果,就到了惜離的掌心之中,泛著好看的琥珀色光彩。
「這是什麼?」惜離好奇地用手指捏起那枚小巧的糖果來,對著燭光瞧。糖果折射出來的微光,映在她的眼睛裡,讓她整個人落在端木陽泰眼裡,也像這只糖果一般,純潔無瑕,晶瑩剔透得好。
「這是甜食。你吃吧,毒不死你。」
端木陽泰皺了皺眉,硬是壓下心中泛起的那一絲溫柔,明明是安慰的話,到了嘴邊也成了一種嘴硬。縱使如此,惜離卻還是滿心歡喜地接受。
此時此刻,端木陽泰言語與神情之中透出的關切,對她來說都是止痛治傷的上品良藥。那一顆琥珀一般的糖果,更是融化了她的心。
「好甜。」
惜離含著它,幾乎就笑彎了眉。或許是因為這笑容太過燦爛,讓端木陽泰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正在二人尷尬沉默的時候,一直跟在端木陽泰身邊的隨從卻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打破了這室內溫馨的氣氛。
「大人……」那小隨從也不是不會審時度勢的人,見到自己攪亂了主人與這美麗女人之間的美好氣氛,自然不敢魯莽行事。
端木陽泰撇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爾後便一直盯著惜離瞧,「你這陣子好好休息。一百年的法力,犧牲可不小。其他的事情,我會交待其他人去做的。」
「……是。」
惜離一愣,突然之間有些失落。因為端木陽泰的吩咐讓她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端木陽泰唯一的使魔。
自己不是對方的唯一,可是對方於自己而言,卻是唯一。不論是何種角度來說,都是如此。
她垂下頭來,抓緊了蓋在身上的錦被,並沒有抬頭去看端木陽泰離開的背影。
那顆糖果,依舊含在她的嘴裡,被她的舌肆意玩弄。糖果在她的嘴裡與舌間翻滾,傳遞著絲絲甜意。縱然如此,胸口那一絲苦澀,似乎還沒有全然化開。
惜離歎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了自己暈倒之前,對洛雲若說的那句話。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殊不知,有時候蜜糖才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