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羈是在三日後回到京城的,因為沒有惜離這個能夠妙手回春的大夫在,袁不羈是在昏厥了一天一夜以後,才悠悠轉醒。那個時候,山海關的城門禁令已解,被攔在國境之外的袁不羈三人隨時都可以進城。剛剛清醒過來的袁不羈雖然心中滿腹疑問,但是一聽到汪翥帶來的這個消息之後,便當機立斷地帶著僅存的兩個部下,踏上了歸途。一路上,在汪翥和滿桂的訴說之下,袁不羈對於自己在昏迷之中發生的事情也大概有了個瞭解。
爾後,袁不羈便發現,無論是在昏迷之中還是清醒以後,這個女人都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大人,那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滿桂好奇地望著坐在自己對面,愁眉不展的袁不羈。此時此刻,三人正坐在前往京都袁府的馬車裡面。馬車簾子偶爾會因為急行的速度而被風掀開。
汪翥暗地裡掐了一下滿桂,責怪他的口沒遮攔。而袁不羈也因為滿桂無心的一問,眉頭皺得更緊了。總之,這一天的路程,讓這蹲在馬車裡頭的三個男人都沒好過到哪裡去。
大家各懷心思,各有所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時不時地會想到那個驚為天人的女子,洛惜離。
大概到了夕陽垂落的時候,袁不羈三人終於是到了袁家府邸。袁不羈一下馬車,就瞧見自己的夫人袁王氏在雪地裡站著,對著馬車的方向,翹首以盼。
「老爺回來了!」
突然不知道是哪個奴婢叫了一聲,眾人的眼光紛紛就訂在了袁不羈一行人的身上。袁王氏一轉頭,當她瞧見那一張熟悉的臉時,差一點邊捂嘴哭了出來。
「夫人。受累了。」袁不羈上前便握住了袁王氏的手,兩人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久久不能鬆開。
「可別這麼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袁王氏噙著淚,顫聲感歎。回頭見到汪翥和滿桂跟在袁不羈身邊,也沒多問。
倒是袁不羈在進自己家門前,轉頭對汪翥和滿桂說道:「今晚就在我這兒落塌吧,什麼事兒,明日再說。」
「是。」
汪翥和滿桂互相對望了一眼,立馬便接受了袁不羈的挽留之意,緊跟在袁不羈的身後,也進了袁府的大門。
本來,袁不羈是想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再去朝廷上覆命的。因為既然皇上要的人,已經先一步被人接走了,他這個本就多餘的工具,就更顯多餘了才是。
只是讓袁不羈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到不久,皇上的聖旨便下來了。|內容無其他,無非便是要袁不羈即刻上朝,不得有誤。巧的是,當時汪翥和滿桂也在,前來宣紙的公公對這種狀況甚是滿意。因為如此一來,他就不要再多跑幾趟,把那冗長繁複的聖旨再讀個兩遍了。
三人領了聖旨,也一直跪在雪地裡頭,直到那內廷裡的人都走了個乾淨,這才敢都站起來。面面相覷之下,竟然都一時無言。最後,還是年紀小一些的滿桂忍不住說出了真心話。
「什麼體恤我們幾人勞苦功高,真的體恤,就該放幾天大假才是。這前腳才進家門,後腳聖旨就來了,這算什麼。」
「滿桂!」汪翥低聲呵斥了滿桂一聲,轉頭見袁不羈一臉沉重,便道;「大人,無需多想。此次咱們總算是將任務圓滿達成,即便皇上急著召見我們進宮,也不可能是問罪,定然是論功行賞的。」
「呵。論什麼功,行什麼賞?哪裡來的功?莫非找個女人,便是有功?一個女人,與江山社稷何干!」
袁不羈說的話向來都是忠言逆耳,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聲音,讓駐足在雪地裡的主僕三人心中都劃過一絲悲涼的氣息。
是啊,想當初他們同僚數人,都是剛過弱冠之年,身懷鴻鵠之志。誰曾想在袁不羈的帶領之下,深入敵人盤踞之地,丟了性命不說,他們如此在死亡之海那個鬼地方與敵人浴血奮戰,並不是為了要刺探敵情,而是因為他們要為當今聖上不辭萬里去找一個女人回來。有時候滿桂甚至會有些喪氣地覺得,如果當時自己和其他兄弟一般,也葬身在那片林子裡了,該多好。至少,自己不用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這些事情,自尋煩惱。
然而,這一切也只不過是想想罷了。
天剛暗下來沒多久,京城裡又開始飄雪了。有些會隨風飄入到袁不羈的鼻腔裡,讓他每次呼吸的時候,都好像是吸進了一塊冰。突然,他手臂一甩,滿桂和汪翥只覺得有一道明晃晃的影子從自己的眼前劃過,爾後落到雪地上。
定睛一看,居然是聖旨。
「大人……」汪翥見到袁不羈頭也不回地走了,無奈地喚了他一聲。即便汪翥自己也明白,他這麼做也是徒勞。
「哎……」滿桂一聲輕歎,惹得汪翥回了頭。只見這個清秀的少年手裡拿著先前被袁不羈棄之如履的聖旨,從雪地裡站起來:「也難怪大人生氣了,我看著皇上急著召我們入宮,無非是想要回那幅畫罷了。」
滿桂撇了撇嘴,滿臉不屑。汪翥皺了下眉頭,並為對此發表言論。
「這種話,少說為妙。到了大人面前,更不要提起。免得橫生事端。」
「……知道了。」
滿桂一愣,這才驚覺自己失言。他對著汪翥點了點頭,爾後便和滿桂一起默不作聲地將那聖旨揣進兜裡,什麼都沒有多說。
當夜,用過晚飯的滿桂和汪翥已經早早各自回了客房,寓意很明顯,無非是體諒袁不羈多日不曾回家的苦楚。待到袁不羈已經梳洗完畢了回到臥房裡時,袁王氏早就已經端坐在房內,等候他多時了。
「夫人,您在看什麼呢?」
因為外房和內房之間隔著一道珠簾,密密麻麻的彩珠串在那兒,讓剛進門的袁不羈只能夠瞧見夫人端坐的側臉,卻看不到她盯著的物件。
待到問完這句話,袁不羈才挑開簾子走進內房。循著袁王氏的眼神往牆上一望,立馬便不說話了。
袁王氏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見袁不羈臉色有些不好,以為是在生自己的氣,趕忙便站了起來道。
「我便是好奇,想瞧瞧這畫中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那一天為了勸服你就打開過那麼一會兒,匆匆一瞥,心裡就總是落下個yuwang。我知道這是御用的東西……你若不高興了,我立馬便收起來。」
說著,袁王氏便要伸手去摘。惶恐的模樣,看得袁不羈一陣心疼。於是他一伸手,便輕輕攥住了自己夫人欲伸出去的手。
「我哪裡是生氣了。只是不明白,你看這東西做什麼。」袁不羈語重心長地說著,說話間,還特地用下巴指了指那副掛在壁上的圖畫。那畫中仙子,手拿浮塵,身上白如無垢雪花的道服在昏暗的環境之下熠熠發光,美中不足的便是,這女子的臉上,被人畫了一張若有似無的面紗。讓為之欽慕之人心中遺憾,為之動情之人鬱鬱寡歡。
這幅畫,和她一樣,都是禍害。
透過搖曳的燭火,袁不羈的影子印在這幅九天玄女圖上。他臉上的表情,也是晦暗不明,讓人看不真切。
「哎。人總有愛美之心,聽說你去找人,還是去找那畫中人,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好好瞧瞧,她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袁王氏依偎在袁不羈懷裡,素手一點,正指著畫中那手拿拂塵的女子:「老爺,您可是真正瞧見過她的樣子了?」
袁不羈沉默了一小會兒,不知道在猶豫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瞧見了。」
「她沒有戴面紗時的模樣?」
丈夫的回答,讓袁王氏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她滿是好奇地瞧著袁不羈,當袁不羈低下頭來看她的時候,瞧見的正是那眼裡的笑。
雖然他本身很是抗拒有關於洛惜離的任何問話,可是為了這抹笑意,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嗯,看到了。」
「是個什麼模樣?」
平常規矩慣了的袁王氏今日顯得特別活潑多問,似乎只要是關於惜離的事情,她都恨不得一夜之間搞明白。袁不羈無奈地瞧著她,突然伸手點了一下袁王氏的鼻子。
「你怎麼對這女人這麼感興趣?莫非,你想問的,並不是這些?嗯?」袁王氏臉一紅,佯裝憤恨地輕拍了袁不羈的胸膛一下。轉頭便往床塌方向去了。袁不羈見狀,愉悅笑了幾聲道:「還真被為夫猜中了?」
「你倒是說說你猜中什麼了?我心裡可是什麼都沒想。」
袁王氏本想著默不吭聲,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不曾想袁不羈居然抓著不放。她一氣之下,便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對著站在內室裡的丈夫,漲紅了的臉頰,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
袁不羈但笑不語,只是信步走到袁王氏身邊,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並將下巴磕在她的頭上,讓袁王氏整個人都窩進他的懷裡。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沉魚落雁,花容月貌,對我而言,不過是鏡花水月的事情。她是美,卻與我何干?」
袁不羈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分明是盯著洛惜離的畫像瞧的。說來也不知道當初做這畫像的人到底是用的什麼材料,竟然能讓這填了白色的地方波光流轉,且經久不衰。發黃的畫紙和栩栩如生的人像形成強烈的對比。
袁不羈總覺得,若有人不信這書中自有顏如玉,但凡只要看了這幅畫,一定會沉默下來,再也發不出任何譏笑之聲。
「……真的?」
袁王氏羞澀地反問著,將袁不羈猛地從沉迷之中驚醒過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似乎已經習慣於這樣的凝視,即便只是那個女人的畫像,都不自知。驟然間,袁不羈很是惶恐。
他猛地一回頭,決定不再看這個可以勾人魂魄的東西。袁不羈這麼突然一轉頭,顯然是把袁王氏給嚇到了。她微微張著嘴,有些不解地看著眼中似乎藏著些怒意的袁不羈,剛想再問些什麼話,袁不羈的唇,便吻了下來。
「真的。」他說,「我的心裡,只有你……」
他將手伸向妻子的衣帶,聽著溫順的妻子在自己的動作之下吟哦出聲。可是他的腦海裡,卻滿是洛惜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