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離從迷離之境出來之後,便完全沒了睡意。一睜開眼,富麗堂皇、精雕細琢的八步床便落入了她的視線。
四周,靜悄悄的,真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下,惜離躺在柔軟到近似於無物的織錦被褥之上,看著這重紗幔帳輕輕舞動,一股不真實的感覺,油然而生。
雖然外頭還未天亮,她已經不想再在這太過奢華的床榻上多呆一秒了。
「姑娘,您起了?」
惜離的腳剛一點地,地板就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低鳴婉轉,似是夜鶯。還沒等惜離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面前就已經跪著一個人,正是之前惜離一下馬車就上前來伺候她的宮女素言。
「嗯,起來了。」惜離點了點頭,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在自己醒來的第一時間衝入房間內。因為在她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伺候二字可言。
素言見到惜離已經從床上站了起來,馬上便側首挑開簾子對著外頭等候的侍婢們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端著各種用具托盤的宮娥們魚貫而入,在惜離面前排成一排站住不動。
「還請姑娘移步,沐浴焚香。爾後,會有侍婢為您更衣換衫。」
素言微微笑著,垂袖站於這排宮女身邊,她們都舉手平眉,好讓惜離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那些托盤之中的物件瞧個清楚。
惜離聽到素言這麼安排,只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再瞧那些供她使用的物品,無一不是上等的用料。惜離雖然對著人間事不甚瞭解,卻倒還不至於對於凡間的等級貴賤一無所知。
突然,惜離歎了一口氣,回身不再瞧那些綾羅綢緞一眼。|
「姑娘可是不喜歡這些東西?那奴婢再換些來便是。」素言一直攏袖在旁,見著惜離對這些飾物與香料興趣缺缺,這才有所言語。
「不用了。你換什麼,我都不會用的。」惜離搖了搖頭,阻止了她做這些勞名傷財的事情。素言聽罷,心裡雖然覺得疑惑,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她不動聲色地將手一揮,讓那些侍婢又全都退了出去。剎那間,惜離的耳邊,儘是夜鶯啼叫的聲音,婉轉動人。直到宮女們都撤了個乾淨,這聲音才漸漸消失。
「姑娘。您平日裡喜歡什麼樣的熏香,何種模樣的布料織錦,但凡與奴婢說。奴婢定然會一一置辦好,送到姑娘面前取用。不過,還請姑娘不要思考太久,待會兒若是因為這等瑣事誤了時辰,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素言微微笑著,不卑不亢地站在惜離身後。她的嗓音極其柔和,說起話來,總會讓惜離忍不住想起那會鳴叫如夜鶯一般的地板。
「為什麼人一踩上去,這地板就會鳴叫?」惜離忽然轉頭,問得問題帶著些天真爛漫,就連素言這般悲喜不外露的人,臉上都掛上了一些意外的神色。
「……姑娘是在問的什麼,奴婢沒有聽明白。」
素言螓首,忽然覺得面前的這位絕代佳人似乎也並非那麼單純。她不知道,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自己到底是應該答,還是不答。
惜離抿著唇,向著素言走了一兩步。果不其然,夜鶯鳴啼的聲音再次從腳下傳來。惜離往腳下一指,素言順著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見的,是那一隻戴著銀鈴腳鏈的赤足。小巧可愛,白若凝脂。好似就連那指甲蓋,都是晶瑩剔透的。
「我想知道,這夜鶯的聲音,是怎麼來的?」
「……這地板,本身就名為夜鶯地板。恕奴婢愚鈍,只知道若有重物踏其上,地板便會發出猶如夜鶯一般可愛的聲音,其中是何道理,奴婢並不知曉。還請姑娘恕罪。」
素言說著,突然就跪了下來。隨著一聲尖銳的鳴叫聲傳來,自始至終,鳴啼之聲便不絕於耳。惜離瞧著眼前這個跪在自己身前瑟瑟發抖的女人,突然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對著夜鶯的悅耳叫聲報有好感了。
這分明便是那個熹宗朱由校想要將她囚禁在此的把戲。只要她在這地面上走路,地板就會響。地板一響,守在外殿等著伺候的宮人便會知道。
可是,只不過是此等凡間物,又怎麼可能囚住她一介狐半仙?也難為他想出如此幼稚的法子,惜離本來心中還有一絲被人設計的慍怒,轉眼間,便成了一種哭笑不得。
「你下去吧。皇上幾時要見我。過來和我說便好,我不需要沐浴更衣,更不需要焚香祈福。我所拜的,只有天地。」
惜離指天指地,說話間,已經轉身又走向了八步床。素言一愣,抬頭見到惜離轉身往床上去,大有不合作的意圖,她的臉色更是煞白。
「還請姑娘往開一面!饒了奴婢!」
她跪著在地板上前行,一路匍匐到了床前,對著惜離五體投地,久久不敢起身。
惜離本來盤腿在床上冥想,地板發出的嘰嘰喳喳的聲響實在吵得她無法入夢,遂又睜開眼,看向素言。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任何責罰你的意思。你便退下這麼和朱由檢說,我不是妄想要入宮享受榮華富貴之女子,這般繁文縟節,大可不必。他什麼時候要見我,我便什麼時候去見他。就這麼簡單。」
惜離話剛說完,便見到素言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似乎欲言又止,見到惜離正在盯著她瞧,她又立馬將頭低下。
「有話便說,在我這裡,不必拘禮。」
「……是。」素言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答了惜離的話。看樣子,在此之前,她是經過了一系列的心裡掙扎的:「奴婢……奴婢今日之所以一大早就要伺候姑娘梳洗,全是因為……因為皇上卯時便想見到您……」
「……現在是何時辰。」惜離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因為是被層層幔帳擋著,只能看到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天,好像已經是濛濛亮了。
「已經是卯時了。」
素言定了定神,聲音總算是不再顫抖。
「……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惜離說著,突然就下了踏。一路快速行到房屋門口,推門而出。輕快的腳步,讓這夜鶯地板發出各種婉轉叫聲,似乎是在演奏一曲明快清麗的歌謠。
「姑娘!」
素言見惜離說風就是雨,轉眼間便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寢宮。嚇得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一路小跑,追趕惜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