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出口,桓齮動容,連田光也不由面色肅然起敬,沖太子丹長揖了一禮感歎道:「太子胸懷仁義,實乃明君,光必不負太子重托,會暗中為桓將軍打聽此事!」他身手高,又不如桓齮至今還是秦國榜單之上客,秦王出賞金五百而尋他下落,由他出面打聽,自然是安全得多,桓齮感動之下登時跪了指天發誓:「不論事情成與否,樊於期必定感念太子恩德,願為太子馬前卒,任太子驅使!樊於期亦在此多謝田先生鼎力相助,他日若有用得上樊於期之時,樊於期定當竭力報答!」
燕丹見他如此發誓,心中滿意,卻是寬慰了一番,這才讓他下去歇息。
這頭燕國一行人還在苦苦等候嬴政的召見,而那廂嬴政卻恨昌平君圖謀不詭,誰料派了王翦前去捉人之時,不知昌平君是否早已得到消息,王翦帶人前去之時,不過撲了個空而已,府中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下人之外,熊啟等人早已人去屋空!嬴政對此登時大怒,將楚系龍泉君等一律抓了起來,又命王翦帶兵前去追捕熊啟,這頭空出來時間之後,才有了見燕國一行的空閒。
燕國一行等待已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面見秦王的機會,人人自然是興奮異常,就連太子燕丹也難得精神振奮,這些日子由田光打聽桓齮妻兒下落已有眉目,桓齮已與那婦人見過了面,一切順利。又得秦王撞見,燕丹心中也不免感到事情順利,待嬴政宣昭之時,燕國一行欣喜異常,燕丹身側只帶了田光與另一位武士赴宴,令桓齮留守行宮之中,不可露出行蹤,自己便帶著人朝王宮之中趕去
到了宮門之前,眾人便被士兵繳了刀劍等物,田光也不以為意。反正燕丹往後是在秦國為質。秦王若要殺他,何須今日召他進宮?要殺人的法子多的是,用不著今日動手,更何況他國使臣進貢之時。繳去刀劍乃是常例。頓時也不意外。便跟在太子丹身邊進了王宮之中。幾人連走了半個時辰,直走得汗流浹背,才來到章台宮正殿之外。
此時禹繚等人皆跪坐於大殿之中。對於這個當年算計嬴政不成最後反累其身的燕太子,眾人都表示好奇十足,這會兒強勢圍觀,除了王翦追殺昌平君遺憾不能到來之外,其餘諸人沒一個缺席。嬴政跪坐於榻幾之上,看著台下殿中興味十足好奇盯著門口的眾臣,眼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難得魏轍等人竟然有如此無聊之時,竟然一聽到他要召見燕國使臣,便個個都來得整齊,就連那日自他回宮時便只現身過一回的歐冶青也來了,更令嬴政有些無語。
那頭燕丹並不知道自己還未進宮便已成了眾人期待的目標,一路心中還有些忐忑,思索著想要借助嬴政力量,討好他以使他出兵助自己歸國壓下將渠的事情,因此進殿之時還低垂著頭盤算,並未注意到殿中眾人異樣的神色。
倒是田光抬頭看了高台之上一眼,雖然嬴政離得極遠,但他是練武之人,耳聰目明,因此一眼間仍是將嬴政看了個清楚。不過一眼下來,依稀只記得樣貌生得不差,只是那雙眼睛卻如寒星一般,透著一股讓人不寒而粟的感覺。田光只看一眼,便覺心驚膽顫,連忙低下頭來,哪裡還敢再抬頭去看個分明,只是亦步亦趨跟在燕丹身邊,隨他進了大殿之中,眾人整理衣袍,都恭敬跪了下去,燕丹臉上帶著溫煦的笑意,口中大聲道:「燕太子姬丹,拜見大王。」
蒙驁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在心裡嘀咕。燕丹乃是燕王喜嫡長子,其母能得燕王喜寵幸,並生下第一個孩子被封太子,容貌自然也不差,燕丹長相陰柔俊美,只是那眉宇間一抹yin戾之氣卻讓人心裡有些不適,目光看人時如同蛇毒一般,讓人心裡生不出好感來,明明是個大好男兒,可臉上神色卻似女子般的陰柔,眾人只看了一眼,便又移開目光來。
嬴政見眾人神色,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盯著台下看了半晌,才突然間開口道:「起吧!說起太子,政多年前還曾與太子有過一面之緣呢!」
燕丹聽到這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一股好似骨子裡銘刻著的仇恨突然之間像是鮮活了過來,他身上寒毛立了起來,嬴政一句話說完,他沒聽到其他,只聽到那句多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話,頓時顧不得失禮,一下子抬起頭來,眼睛死死盯住了跪坐在高台之上,正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秦王趙政!縱然已經多年未見,但當日那名為政的小兒容貌早已經刻到了骨子裡,燕丹眼裡湧上一層血色,一下子驚叫出聲:
「是你!」他說話之時咬牙切齒,臉龐都已經扭曲了,那目光中露出來怨毒與憤怒幾乎快將人淹沒,嬴政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認得這張臉,十幾年過去,他不敢忘記分毫,還記得這張臉當日裝著無辜懵懂的樣子,最後卻毀了他的一生,趙政!
燕太子丹臉色猙獰了起來,嬴政肆意無聲大笑,兩人當年便已分出勝負,如今的太子丹則更非他的敵手,就算燕王喜在他面前也要躬身下跪,戰戰兢兢,太子丹縱然恨他入骨,又能做什麼?只是嬴政卻不會放任一個對自己滿懷恨意的人離開自己控制範圍之內,因此早已存了殺他之心,此時對他這表情,也不與他計較,只是溫和的笑:「昔年邯鄲舊友,今朝再見,竟見故友風采如昔。」
「住嘴!是你,是你!」太子丹見他笑咪咪的模樣,頓時想到自己當年因被他迷惑而放鬆警惕,以致後來遭受那樣天大恥辱。就因為此事,父親燕喜對他不屑一顧,原本他乃是嫡出長子,可如今混得竟然還不如一個外姓臣子,已經二十多歲的年紀,竟然還被送來秦國為質,這一切都是嬴政害的!燕丹幾欲發狂,眼睛通紅,嘴裡喘著粗氣,他身邊的田光頓時瞧出不對勁兒來。不知為何燕丹一見嬴政便似失去了理性一般。若是任由他如此發作下去,恐怕不止給他自己帶來危機,燕國也危矣!若是他今日做出些什麼舉動,恐怕自己護他不得。只消秦王一聲令下。刺殺秦王的罪名足以叫整個燕國為他的舉動付出沉重代價!
這會兒田光也顧不得自己出言會失禮了。寧願他自己出事,也不能叫燕國賠葬!田光頓時沉下心來,狠狠扯了一把已經似是入了魔般的燕丹。厲聲道:「太子且醒來!」他一聲大喝已經含了真力發出,離太子丹又極近,這一聲喝起,如同一聲驚雷在燕丹耳邊響了起來,燕丹心裡的仇怨迅速褪去,眼神漸漸變得清明,他轉頭看到一旁田光與另一使者臉上的惶恐之意,一旁高台之上嬴政笑意滿面,卻是並未達到眼底,那雙眼睛如同天底下最寒冷的冰雪雕鑄而成,使人一看便寒入了心裡,燕丹頓時醒悟了過來,恐怕嬴政正是故意激怒於他,好使他動手最後誅滅自己!
一想到這兒,燕丹後背嚇出一身冷汗來,又氣又悔還有一絲的怨毒,此時卻不敢再發洩出來,也不敢再看嬴政的臉,籠在寬大袖口裡的手緊緊握了起來,指甲狠狠掐進了肉中,刺痛感傳來,他才稍微冷靜了些許,這會燕丹心中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看到嬴政冰冷目光時,竟然再生不出報仇的念頭來,他沒料到自己苦苦追尋了十幾年的小兒政,如今竟然是跪坐於高高台幾之上的秦王!他想過再見那名叫政的小兒千百種重縫的情景,有將他砍成七八段以消自己心頭之恨的,也有想要將他銼骨揚灰使他後悔來到這世間的,也有要將他賜送給喜好男se的人,使他嘗嘗自己當年之痛的,更是想過那名叫政的小兒可能早已死在這亂世之中。
但他唯獨沒有想過,那名昔日還低下卑微的小少年,最後卻成高高在上人人懼怕的秦王,置於高台之中,受自己跪拜的情景。燕丹牙齒咬得死緊,嘴中已經能聞到血腥味兒,身體繃得僵直,整個人都像不是受自己控制一般,動作死板的隨著田光等人的動作又叩頭謝恩,才起身跪坐於一旁,從頭到尾如木頭人般,再未發一言。
嬴政倒沒料到這燕丹醒悟得如此之快,想來也是那中年男子喝斥之功。一想到這兒,他不由轉頭看了這名為田光的中年男子一眼,嘴角邊露出一絲細小的笑紋來,眼珠卻是如琉璃般冰冷無情,田光身子一抖,隨既垂下頭來,不敢多言。
禹繚等人此時才看出燕丹的失態之處,卻沒哪個人去點醒,心裡也沒有哪個人同情於他,每個身在王室的王公子孫,縱然是享受了許多平民布衣一輩子都不能觸手可及的榮華,但也擔了普通人不需要擔的責任,許多人甚至一出生更需前往他國為質,燕丹並不是那唯一最開始的一個,受苦的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許多人在他國為質受人乒的情況層出不窮,就是如今堂堂秦王,當年亦是曾屈居於趙府之中,生存亦是大不易,只是最後他熬出來了,燕丹卻是毀在了趙國,就算那為惡之人最後已死,他卻是掙脫不開來。若是他將趙氏毀他之人當做仇人,如今自然可想開,大丈夫行事一時屈辱算得了什麼,可若是他將嬴政當做仇人,恐怕這一輩子也就如此了!
這一場原本燕國等人期待已久的召見,最後以太子丹的異樣而告終,田光知道不能再呆下去,太子燕丹看秦王的目光似是恨不能寢他皮食他骨一般,秦王雖說賢名遠播,但是從他年紀小小一路誅殺嫪毐以及擠開呂不韋掌權便可以看出他並非是個如傳聞中那般的好xing兒,若是惹惱了他,恐怕自己等人今日便走不出去。不知道為何燕丹如此反常,但與燕丹同來的田光二人卻是當下便下定決心要早早離宮而去。
燕丹身邊有個田光要想激怒他殿前失儀已經是難了,嬴政也懶得對上這樣一張怨恨的臉,田光暗示燕丹提出告辭之時,嬴政便痛快同意了,田光一行人快步退了出來,燕丹又回頭看了嬴政一眼,才跟了上去。田光一出章台宮大殿,後背便沁出了一層白毛冷汗,但他這會兒卻不敢表現出什麼異樣來,只是示意燕丹快速離了王宮,三人待出了宮殿之時,田光才不由自主的長舒了一口氣,待上了馬車才覺得自己渾身發軟,燕丹失魂落魄的,表情也奇怪,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卻又面色扭曲,田光與另一燕使相互交換了一眼,看他表情,都覺得心裡發毛,二人憋了一路,不知燕丹為何今日如此反常,這會兒出了王宮田光便不再擔憂,直接開口問了出來:
「太子今日如此反常,不知所為何事?」田光實在是百思而不得其解,燕丹之前實在失態,縱然他身為太子卻在秦為質,可也不該怪異到這個地步,不止是田光不解,連另一使臣心中也覺不滿,燕丹回過神來,心頭五味澄雜,既有濤天怒火,亦有滿心冰涼。嬴政毀他一生,害他至今仍被父王瞧不上,認為他有失燕王室體面,若他當年是壓人的那一個而非被壓的,今日縱然他再是不堪,也不可能落到被將渠排擠,到秦為質的地步!
燕丹心頭極恨嬴政,也將這一切怪罪在嬴政身上,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若是找到嬴政,出了自己心頭那口惡氣他便會舒坦許多,可是今日見到嬴政乃是秦王,若是無意外,恐怕終其一身他都不會有殺嬴政的機會,頓時感到憤怒又感到悲涼,心內如烈火烹煮一般,冷靜不下來。他今日已經看到嬴政眼中的殺意,燕丹知道,若是自己再留在咸陽城中,恐怕遲早有一ri嬴政會取他性命!如同自己千方百計想殺當年那個名為政的小兒一般,秦王恐怕也在恨自己當年原是想算計他之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