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姬今年才剛剛四十之數,便已經開始說起養老來,事實上她養老,已經有十年時間,十年!楚姬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滴在打磨得光滑的青石地板之上,又暈染開來。外頭的侍人們剛剛被嬴政如虎狼一般闖了進來,死的死,傷的傷,這會兒還未剩幾人站得起來,許多人在嬴政恍若實質的殺意之下,這會兒還覺腿軟,更何況侍人都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君王當眾破開太后大門從宮中大搖大擺帶走了羋八子,楚姬此時必定很不好受,不論是否她先行算計,可嬴政此舉實在太不給她留臉面,她此時心中肯定是暴怒無比,一定不會想見旁人,因此諾大一個殿中,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進來,楚姬痛快哭了一場,待到白日之時,羋八子才被送了回來
楚姬一宿沒閉過眼,此時面色慘白,在地上坐了一宿,身體便都如僵硬了一般。羋八子原本高聳的肚子此時早已平了下去,她面若死灰,整個人昏厥了過去,被人帶回來時下體流血不止,整個人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刮陣風便能吹走一般。
雖然恨她與昌平君合謀險些害了自己性命,但此時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楚姬心下也不免憐惜,都是女人,遇著這樣的慘事又何其可憐?她肚子中的孩子雖說是千方百計才懷上的,用的手段也不甚光明,但總歸也是一個孩子,是一個生命。可他卻這樣毫不留情的給去除了,楚姬狠狠打了個冷顫,再一次為嬴政狠厲而心驚,也不敢再想其他,趕緊收拾了自己一番便令人將羋八子到了榻上,只可惜她昨日不知受了什麼,血未停過,還不到半個時辰,整個人便已經沒了氣息。如今嬴政不可能為一個婦人之事令宮中發喪,楚姬強撐著精神。先是讓人給嬴政送了消息。最後只令人將羋八子隨意扔到北巷之中掩埋了事
而另一頭嬴政令禹繚手下影武者出動,只不過半日功夫,便已將事情查出了來龍去脈。昌平君膽子不小,送進宮的此婦果然大有名堂。禹繚將手下影武者查出來的事情回報與嬴政知曉:「此婦乃是楚地一權貴所出。當時其母產下雙生女。最後血崩而死,視此二女為大不祥,便分別於兩家送養。兩女模樣一般。昌平君便擇一送入宮中,而另一婦則是被他圈養在楚國行宮之中,日日以男子仿大王模樣與之交合,並以大王名字告之,待此婦懷孕足月,便密密送往咸陽之中,再殺宮中羋八子,以此婦取而代之,此婦便只當自己乃大王之八子,對腹中骨血乃大王之後深信不疑,昌平君此舉不過是想要不露出破綻而已!」此時雙生子極少,並且因古代生子艱難,婦人一般生孩子便如一腳踏入鬼門關一般,一個不察便會丟失性命,生一個孩子都已經如此艱難,更遑論雙生子,因此雙生子就算平安生下來,也被視為不吉之兆,捂著此事還來不及,又哪裡敢告知旁人?
昌平君能找到這樣一對雙生子分別餵養也算難得,原本此計倒也精妙,只是他不知道,他自以為沒有破綻的事情,卻偏偏是最大的破綻!當年嬴政給昌平君送入宮中的婦人曾餵過絕育之藥,此藥丸藥性霸烈,若一婦人吞食終其一身都不能有孕的,縱然昌平君有通天徹地之能,找到靈藥治好此婦不孕之事,便身子已毀,就算能懷上,最多不足半月便會滑胎,根本坐不穩,嬴政當年曾經問過疾醫,知道此事,今日卻有婦人懷孕,因此生疑之下令禹繚前去查探,果然得知昌平君之打算。
可惜此人機關算盡,竟然敢妄圖以下賤血脈頂替自己孩子取自己而代之,實在不可饒恕!嬴政目光冰冷,召了候在外的王翦等人前來:「昌平君意圖不詭,居心叵測,捉拿此人,先行亢,擇日再梟首示眾!」嬴政心中生出殺意之下,一開口便要取昌平君性命,再不給他求饒機會,王翦也不問原因,答應了一聲便又退了下去。待他一走,禹繚才沖嬴政拱了拱手,道:「大王,昌平君心懷不詭,不可久留便也罷。只是如今燕國一行已候在宮外,只等時機想求見大王!」
燕國一行人早已惶惶不可終日,趙國一破,燕國便如沒了遮擋之物,心中難安。因此一到秦國便是求見嬴政,只可惜求見無門,只能花費金帛財物等先投遞向蒙家與王翦府中等嬴政親信。可惜眾人早知燕太子丹與嬴政之間的恩怨,又有哪個敢去收這些金帛?便都給退了回去,燕國一行便更加嚇得厲害,只當燕國無救,所以旁人才不肯收受這些財物而已,今日一大早便攜了重禮去了禹繚府上。
嬴政見禹繚開口提起這事,也將昌平君的事情丟到一旁,轉動著手間扳指,沉吟片刻才道:「禹公認為,政何時見燕太子才是最妙時機?」他見不見燕國人結果都一樣,既然嬴政想要一統天下,便從始至終而沒有想放過燕國的想法,戰亂已經持續幾百年的時間,周王室早已氣數盡,該有強國取而代之,秦國幾代君主謀劃多年,嬴政又並非心慈手軟沒有手段野心之輩,燕王喜的美夢注定落空,將太子丹送來為質不過是無用功而已,別說他跟太子丹之間並無交情,就算是有,他也不會因交情而錯過自己大業!
孰輕孰重,嬴政心中清楚得很!他至今心裡裝的仍不過是天下而已。
禹繚見他反問自己,頓了頓,這才笑道:「早見與晚見不過都是見而已,燕國不足為懼,大王隨心所欲便是!」他這話一說出口,嬴政便已點了點頭,事實上嬴政心中也是這樣的意思,燕國不過是小國。根本不值得他花費什麼心思,唯今之計,倒不如將目光放在兵器製造之上與壯大秦國才是根本。
君臣二人還商議著燕國之事,那頭燕太子丹卻是已經在咸陽之中等得頗不耐煩,他當年自趙歸去之後便一心圖謀報仇,極渴望掌燕國之權而再不使人侮辱自己,可惜成效甚微,將渠稱他為不可成大事之人,說他性情急燥,目光短淺。燕丹自然心中不服。與將渠積怨已久。此次他被燕王喜送入咸陽為質,便是將渠背後進言之結果。一想到這些,燕丹眼中便滿是陰霾。此次進咸陽之時,燕丹也怕秦王不容自己。又怕將渠一路加以暗害。因此起程之前便謀了不少劍客與自己隨行。其中武功最高者,便是一名為田光的遊俠。
此人並非墨家出生,乃東鄙人。此人不止武功高強,而且性情耿直豪爽,又極重義氣,原是與燕臣之中鞠武交好,最後經鞠武引薦才投入太子丹門下。此次來咸陽,前途未卜,燕丹便也將他帶了出來。田光此人約四十歲許,身材高大,長鬚白面,長相溫文爾雅,雖然隨身帶劍,但其人卻給人一種儒雅之士的感覺,燕丹對他極為尊敬,與他衣同穿,飯同食,每每遇見之時總是拱手行禮,因此這次太子丹赴咸陽,一相邀他便毫不猶豫跟著過來。
只是一行人在咸陽呆了許久,就算是嬴政一行回宮之後卻並未召見燕丹,昨日宮中宴會之時也未有人邀請他們,令燕丹心下既是感到羞惱又是憤恨,一早便召了田光等人過來商議。田光並非只在武功之道有其過人之處,在智計方面亦不輸旁人,他看得出來太子丹心中的焦急,雖然不知為何,但卻直言不諱開口相問:
「太子此事過於焦急,秦國勢大,縱然秦王怠慢,太子也該有平常心待之,否則不過自尋煩惱。」田光說的也是實話,如今秦國勢大,並不是區區一個燕國便能抗衡,若與他國聯手便也罷了,可惜燕王喜害怕秦國,一心只想送兒子過來討好秦王,若是太子丹開罪秦王,恐怕往後在秦為質日子不好過,縱然有他護著,但他不過一介武士,並非權貴,縱然能護太子丹一時,卻不能護他一世。
燕丹眉頭皺了皺,他知道田光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實在太過急切,但不知為何,一踏入秦國之地,他便有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像是心裡有想法立即要逃出咸陽一般,秦王趙政的名諱天下人皆知,他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當時在趙國之時那趙氏林卿府上的小兒!燕丹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縱然十幾年過去,此事他不止無法忘懷,反倒更是死死刻在心頭,視之為恥辱,每每一想起此事,便目眥欲裂,恨不能撥劍殺人。
秦王的名字輕易便讓他想起了當時那個名為政的小兒,實在心中一股火氣無法發洩,人便跟著變得暴燥了許多。燕丹起身跺了幾步,顯得有些不安:「先生之意,丹心中明白,只是不知為何,這心中揣揣不安,片刻不得安寧!」他這話也並非胡言亂語,田光看了他眉眼間的焦燥,頓時便歎了口氣,心中也生出同情之意來,還未開口,門口處便有一個人影腳步踉蹌的闖了進來,燕丹眉頭一皺,待看清這人影之時,才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意來,開口道:「桓齮先生可是發生何事?為何如此心神不寧?」
來人約摸四十歲許,鬍子拉雜,身材高大魁梧,神情陰鬱,此時失魂落魂的模樣,眾人都看得出來。他一聽燕丹問話,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便忍不住面露陰鬱之色:「不過是些許私事,哪敢以此事擾了太子?」他忍了悲痛,福了一禮,便又待坐回位置去,但燕丹卻是愣了一下,見他這模樣,連忙語氣溫和道:「先生投燕,乃是對丹信任,如今又有何事不可對丹言?惹先生有難,丹必不會袖手旁觀,縱然人微言輕,亦為先生盡上一份綿薄之力!」
桓齮便乃當初攛掇成蟜叛變的樊於期,他自認對秦國忠心耿耿,恨呂不韋借妾盜國,認為成蟜才是正統,原是想輔助他成就一番大事,勤王清君側,誰料成蟜爛泥扶不上牆,二人的夜幕最後竟然因一個王翦而事敗,成蟜叛亂之後便逃往趙國,而他慌不擇路之下只引了一些昔日死忠於他的部將奔往燕國改名換姓投在了燕太子丹門下。當初行事匆匆,他又懼怕嬴政追殺自己,便一直不敢回咸陽探望父母親人,誰料此時回來,才得知自己叛亂之時被嬴政實連坐之法,父母盡皆被處死,妻子帶著兒女改嫁,如今早成他人婦,桓齮未料到自己人到中年,一心為秦,最後竟然落了這樣一個結局。
他自認忠誠義士,誰料如今激ān王當道,心下不由生出怨恨來,他這幾日打聽得知父母當年因受自己連累,死了還未有人收屍骨,如今連處拜祭之所都找不到,頓時更是怨恨。燕丹如今在秦為質,他又投在燕丹門下,不忍此事讓他為難,如今聽燕丹一說,眼圈雖紅,但仍強忍著悲傷笑道:「不過此許小事,不足掛齒,只是當年桓齮乃秦國之人,如今離秦多年,原想尋回父母妻兒,誰料此時卻早已家破人亡,不知去向,心中有感便失態於太子之前,還望太子恕罪!」
樊於期的事情,在場中人都是燕丹親信,便沒有不知的,許多人心下雖然有瞧不上他叛國逃跑而置父母妻兒於不顧的,但此時看他悲傷的樣子,卻是心下也不由淒淒焉,勸慰了兩句,燕丹對此雖有心幫忙,卻也無力,他不過是在秦為質,每日都須得夾緊了尾巴做人,又如何敢再鬧出大事來?但桓齮於他還有大用,又是他門下之客,若是見事不幫,恐怕寒了眾人心腸,想了想,便沖田光行了一禮,懇求道:「桓將軍當年不過一念之差,亦是對秦國忠心耿耿至惹來大禍,若先生有暇,便替桓將軍打聽一二,丹不勝感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