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寧府,府內亦是一片不同於往常的寂靜,所有人走動說話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惹上禍事。舒殢殩獍
寧采詩作為太子妃,寧府本該有所牽連,但由於寧桓基本處於退隱朝廷狀態,之前也從未與墨承有過多來往,皇帝沒有足夠的理由降罪,終免於一難。
寧采詩為墨承殉葬,皇帝沒有為難寧二夫人與寧澤軒,命人將他們送回寧府。
寧天歌並不認為皇帝有如此好心。
她與寧二夫人母子矛盾越加激化,同處一個屋簷下,往後別說相處,只怕連面都會越發難以相對,以皇帝的城府,又怎會不知道這一點。
罷了,盡量不見就是。
去了書房,寧桓正望著窗外那樹幾近凋零的桃花發怔,她頓住腳步,默默地站在門口。
背影索然,不復挺拔,這個曾經讓她需要仰視的男子,最近越顯消瘦了。
到底,他再怎樣厭惡寧采詩與寧澤軒,厭惡他們的母親,厭惡他們降臨在這世上,時刻提醒著他當年所受的屈辱與最愛女子的離世,但畢竟,他們身上流著他的血。
站了許久,她還是敲了敲門,寧桓身形一滯,慢慢轉過身來。
寧天歌入內,將宮中發生的事與明日啟程前往西宛的事跟他說了說,寧桓未有多說,只是凝視她許久,說了句萬事小心。
從書房退出,寧天歌回到自己的小院,四喜正像隻貓似地舔著前爪在洗臉,旁邊散落著一些還未叼去扔掉的雞骨,可見正吃完不久。
見她回來,它嗷嗚一聲便縱了上去,搖著尾巴將腦袋拱進她懷裡,撒著四喜式的嬌。
她將它抱緊,懷裡很有肉感的狐狸身子暖和柔軟,使她的內心一下子感到充盈,只有它,才真正唯一屬於她。
也難為它這麼聽她的話,自回京都之後竟一次都未出過寧府,把吃雞睡覺當成這人生的兩大樂趣,滿足且樂此不疲。
「悶壞沒有,想不想出去玩玩?」寧天歌拍著肥嘟嘟的四喜屁股,將它抱回屋裡。
懷裡的四喜立即掙扎著鑽出腦袋,身子豎得筆直,連耳朵也直挺挺地翹了起來,兩隻黑亮的小眼睛眼巴巴的瞅著她,「嗷嗚——」
「沒騙你,想去的話明天我就帶你出趟遠門。」她彎起嘴角,將它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一旁與它平視,「不過說好了,出去之後未必天天能有活雞吃,你若是捨不得,就在家裡待著,若是捨得,就跟著我。」
四喜耳朵一耷,小眼睛泫然欲泣。
沒活雞吃?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麼?
「那算了。」寧天歌很痛快地一揮手,「我也不想你跟著我受委屈,你就留在家裡吧,最多半年幾個月的我也就回來了。」
半年幾個月?
四喜耳朵又叮地豎起,雖說吃不到活雞很痛苦,但這麼長時間見不到心愛的主人似乎更讓它難以忍受。
矛盾猶豫了半天,它伸出前爪拍打著寧天歌的臉頰,流露出壯士斷腕的悲壯之色,勉為其難地表示了願意誓死跟隨的決心。
嗷嗚,這可真是艱難的抉擇!
——
次日,安王親自率五百人馬護送晗月公主的靈柩回西宛,隨行官員只有寧相大公子寧主簿一人。
墨離與寧天歌分別乘坐兩輛馬車,前後各有一百名侍衛,之後是晗月公主的靈車,靈車後面亦是一百名侍衛,其餘兩百名則分別護在馬車與靈車兩側。
說是侍衛,實則都是從京畿護衛營左翼保留下來的幾千人裡面精心挑選出來的強兵,不論是身手還是作戰力,都比一般的兵士要強。
因為天氣漸熱,即使冰棺也不能維持晗月公主的身體,已有腐爛跡象,因此在前一日已進行火化,此時靈車上放著的,不過是朱秀手上捧著的一盒骨灰而已。
四喜頭一回坐馬車,著實新鮮得緊,一改懶惰好吃的模樣,用上躥下跳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寧天歌也由著它,自己挑了車簾一角望著外頭。
全城戒嚴,街道冷冷清清,百姓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即使如此,在隊伍行進過去之時,兩旁屋舍的窗戶還是有很多悄悄開了條縫,許多雙眼睛偷偷地往這邊看。
想看那位基本沒有懸念的儲君人選安王,想看那位被安王收為入幕之賓的寧大公子,也想看那位愛慕安王卻也因安王而死的晗月公主——當然,只是看一眼那靈車然後噓唏感慨一番而已。
列隊自朱雀大街緩緩行出崇陽門,寧天歌正想放下車簾,視線卻接觸到了某個點,也正是這個點,讓她一時怔住,隨即寧可相信自己是眼花。
然而列隊已在此時停了下來。
那個點站在了列隊正前方,就那樣筆直孤傲地立在那裡,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讓周圍一切都成了腳下塵埃,更顯得他遺世獨立。
領頭的侍衛長並不認識他,見有人攔路,不由惱火,指揮著人便要將他推開。
寧天歌眉尖一蹙,站起來走了出去,朝前面一人說道:「墨統領,麻煩你把他去帶過來。」
墨跡坐在前面那輛馬車車尾特製的車板上,嘴裡正嚼著根草桿,聞言將口中的草桿子一吐,探出身子往前看了一眼,砸吧著嘴道:「寧主簿,我的職責是保護主子安全,不能離開主子半步。我若是過去了,萬一正好有刺客什麼的出現,主子受了傷誰負責?」
寧天歌見他故意推脫不去,當即挑唇一笑,「墨統領,你是在詛咒殿下麼?」
墨跡一愣,隨即漲紅了臉,「誰詛咒主子了,你可別亂說話!」
「你自己說的,是男人就承認。」寧天歌下頜微抬,不急不忙地看著他,「要不,我把殿下叫出來作個對質?」
「你這個女……」墨跡很是氣不過,險些就要說出「女人」兩字,車內一聲輕咳傳出,一隻皓潔的手挑開了窗簾。
「跟寧主簿強嘴,你是想讓別人笑話你不成?」一抹碧色自簾後透出,墨離懶懶的聲音傳來,「既然差使不動你……阿雪,你便替寧主簿去一趟。」
「是。」一身黑衣的阿雪躍下馬車,往前面走了過去。
那邊正拉著擋路的仙人往路邊拽。
雖說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換作尋常人家肯定還得好言相問,但這次出行的是安王,這些人又是京畿護衛營出身,哪裡會管那麼多,便是來頭再大些的人物,也未必能放在眼裡,更何況只是個背著藥箱有點仙氣的郎中。
不過看在他一身文弱的份上,好歹沒動武力。
而被人看作郎中的某仙人,卻一身傲骨,任他們怎麼拖拽都不肯低頭,就是要往路中間站,嘴裡只說著一句話,「我要見寧主簿。」
「住手!」阿雪寒著臉,冷得像冰塊的聲音立即將場面凍住,「寧主簿說了,讓這位先生過去。」
眾侍衛面面相覷,訕訕地收了手,皆不知這位是什麼人物,竟連與安王最親密的寧主簿都要以禮相請,而且派來傳話的還是安王最親信的貼身近衛。
直到很久以後,他們才知道當初得罪的是什麼人。
好在人家就事論事,從不將公私恩怨混為一談,只不過自那以後,那些看在墨離與寧天歌的份上才做出的那種表面上的敷衍態度變成了真正從內心上湧現出來的感激與尊重。
這便是後話了。
某郎中,哦不,某仙人冷著臉整了整衣衫,將滑落的藥箱背回肩上,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跟著阿雪走向第二輛馬車。
在經過第一輛馬車時,他照樣目不斜視,仿若未見。
「冉……」寧天歌剛張了嘴,便見某仙人二話不說,抬腿便蹬上了她的馬車,再一掀簾子,瘦高挺拔的身軀便鑽了進去。
什麼情況?
寧天歌嘴角一抽,實在沒想明白他的意思,只得跟了進去。
一進去,便見仙人已十分自覺地放下藥箱,坐在小几一旁,而四喜已停止了活躍的行為,正端坐在他對面,歪著腦袋打量著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冉院正,今天正好出來辦事?」寧天歌摸不準他的想法,選擇了旁敲側擊。
冉忻塵板著臉道:「不是。」
「那是有事找我?」
「不是。」
都不是?
寧天歌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原因,便不多問,道:「冉院正,我們還要趕路,你若沒事,便下車吧。」
「不下。」冉忻塵象蹦豆子似地往外蹦字,「啟程。」
她不禁皺了眉,不確定地問,「你這是要跟我們一起去?」
「對。」
「不可能!」她立即否決,指著車簾道,「下車,我絕對不可能讓你跟著去。」
「不下!」冉忻塵依舊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聲音也沒個起伏,「我領了聖旨,你不敢趕我走。」
「把聖旨拿出來給我看看。」寧天歌手一伸,手掌攤在他面前。
「沒有,是口諭。」他答得飛快,像是早就準備好如何接口。
她氣極反笑,「冉院正,你這叫我如何信你?既然拿不出聖旨,你就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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