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誰也不讓誰。舒殢殩獍
「好,你不下車是吧?那我下。」寧天歌忽而笑了笑,一個轉身便要去掀車簾。
一隻手迅速抓住她的袖角,「你做什麼去?」
「你不走,那就只能我走。」她低頭看著那只骨節分明正用力抓著她衣袖的手,「我命人將你送回宮去。」
「我不回去!」冉忻塵說得飛快,端坐在位子上,聲音裡有絲小孩子般的執拗,「就算你把我送回去,我也還是會再出來,到時候便跟在你們後面,若是遇上什麼強盜歹人,被他們給殺了,就由你給我收屍!」
「好啊,這個沒有問題。」她略微意外地挑了挑眉,這人竟然開始懂得威脅別人了。
冉忻塵卻沒她那麼好的定力,一聽這個都不能讓她改變心意,頓時沉下了臉。
見他倔強地抿著唇不言不語的模樣,寧天歌心頭一軟,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子看著他,放軟了聲音說道:「冉忻塵,你知不知道我們此行是去做什麼的?」
冉忻塵看著對面的窗子,「當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應該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她耐著性子跟他講道理,「晗月公主死在東陵,又是被東陵太子所殺,這件事情定然會使西宛君主與臣民大怒,此番雖由安王將晗月公主的骨灰送回,然而到時候情況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準。你是聰明人,這些肯定都能明白。」
「但你很笨!」冉忻塵倏地轉過頭來,「既然你這麼明白,為何還要去?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去了又能做什麼!」
……誰什麼都不會了?
她扯著嘴角,道:「雖然我什麼都不會,但我是殿下的主簿,他去哪裡我自然要跟著不是麼?」
冉忻塵又轉過頭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關心我,但你是太醫院的院正,有你的職責在身,怎能如此率性而為?」她拍了拍他的手,「你是走路來的,便坐著這輛馬車回去吧,你若真為我好,就別讓我為你擔心。」
將袖子一點一點慢慢往外抽,怎料冉忻塵卻一點放開的意思都沒有,她不由加重了語氣,「冉忻塵!」
「我是不會回宮裡去的。」冉忻塵看著對面的窗簾子,異常平靜地說道,「你要麼帶我一起去,要麼就把我趕下車,我自己跟著你們去。」
「冉忻塵,你還要我說多少你才明白?」寧天歌動了氣,「這次形勢非同尋常,去了也許就會沒命回來!」
「那我更要去了。」他毫無感情地說道,「如果你受了傷,我去了還有人可以給你包紮,若是死了,也有我給你收屍。」
寧天歌很頭疼。
她知道這人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問題是,這次真不適合他去。
「你放心,我不會受傷,更不會死。」想了想,她壓低了聲音十分誠懇地對他說道,「我會武功,而且身手很好,一般人都動不了我,不過這個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冉忻塵終於有了點不同的反應,他緩緩轉過頭來,眼中充滿了鄙夷。
他根本就不信!
寧天歌十分悲催地意識到這一點。
「我也有一個秘密告訴你。」他放輕了聲音,「其實,我除了醫術不錯以外,武功亦是天下一流,這個秘密至今未止只對你一人說過,所以你根本無需擔心我的安危。」
……
寧天歌木然地看著他,已不知該用何表情來描述此刻的心情。
這塊木頭,這個榆木疙瘩,居然學著她的樣子講這種冷笑話!
雖然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我是認真的。」她表情嚴肅。
「我也是認真的。」他不苟言笑。
寧天歌被他徹底打敗。
罷了罷了,他要跟就跟吧,大不了她花點精力多保護他就是了,這人向來能約束自己,應該不會給她惹上很多麻煩。
「那好,你如果執意要跟著,那我要你跟約法三章。」她伸出指頭在他眼前比劃了一下,「一,不得離開隊伍私自行動;二,不得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之內;三,我說的話,你必須服從,否則我隨時派人送你回京都。這些,你能不能做到?」
冉忻塵根本不用考慮,直接就點了頭。
寧天歌的手指頓在半空中,總覺得他答應得快了些。
「你不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冉忻塵鬆懈下來,從小几上的小暖爐上取下紫砂茶壺,替自己倒了杯茶,開始顯出氣定神閒的模樣。
寧天歌又好氣又好笑。
「我去跟殿下說一聲。」她示意他鬆開手。
他吹著茶盅上的熱氣,慢慢地品了一口,才將她的袖子鬆開,看著盅裡的茶水道:「不要跟別人說我的身份。」
寧天歌一頓,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默默扶額,「你果然是偷跑出來的。」
「當然,皇上若知道了肯定不會放我出宮。」冉忻塵喝著茶,說得相當淡定。
寧天歌抹了把汗,出去了。
冉忻塵繼續悠閒地喝他的茶,然而捺著性子安靜到現在的某隻狐狸卻忍不住心裡的好奇,騰地躍到了小几上,險些撞灑了他手中的茶。
冉忻塵抬手就將它揮了下去,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
四喜事先沒有料到他會這麼不給面子,沒留神就被摔了個跟頭,胖乎乎的身子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爬了起來,抖了抖長毛,它抬頭看了看冉忻塵,又蹭地跳了上去。
冉忻塵的手又揮了過去。
它這次早有準備,轉身跳到了小几另一邊的位子上,大尾巴上雪白的蓬鬆毛髮拖過幾面,看得冉忻塵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四喜猶且不知這位仙人為何對它不喜,更不懂得他那頗有深度的潔癖,歪著腦袋對他左瞅右瞅,怎麼看怎麼喜歡這位仙人。
瞧那一身雪白無塵的衣裳,與它這一身潔白無瑕的寶貝毛毛多般配。
「嗚嗚……」它示好地甩了甩尾巴,蹦達著短小的前爪,以期得到白衣哥哥的喜歡。
它是如此可愛如此單純如此善良,又會撒嬌又會賣萌,在主人府裡的時候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為什麼見著這位白衣哥哥就不行了呢?
看著冉忻塵連眼角都不浪費在它身上的神情,四喜極度良好的自我感覺受到了小小的創傷。
但是,這種低落的情緒只是暫時的!
四喜很快從失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小短腿一蹬便重新躍上了小几,一臉殷切地望著冉忻塵,大尾巴來回掃動著,只兩隻小眼睛時不時地眨巴幾下,十足地討好模樣。
它要不懈地努力,用它的行動與小小愛心去感動這位白衣哥哥,爭取得到他的喜歡。
掀開簾子進來的寧天歌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
冉忻塵那手正要再次揮過去,見著她進來,便淡然地收了手,轉了個身喝他的茶。
車輪子開始轉動,外面的隊伍再次啟程,寧天歌坐到另一邊,看著四喜眼巴巴地瞅著冉忻塵賣力討好的模樣,不由悲從中來。
這是當娘的看著自家孩子受人冷眼才能有的心酸。
「四喜,你在做什麼?」她很是不忍心,放柔了聲音問。
「嗚嗚……」四喜回頭看了她一眼,小眼睛裡飽含著希冀,又很快轉過頭去,仰著小腦袋看它的白衣哥哥。
寧天歌對冉忻塵的潔癖卻深為瞭解,給人把了下脈都得洗上半天手的人,又怎麼可能來碰這些長毛的動物。
別說會有虱子跳蚤之類的東西,便是那四隻爪子上沾的塵土都是他無法忍受的。
當然,她家四喜也是個潔身自好的,絕不允許身上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它又怎能明白,對面這個人對於乾淨的要求已經到了非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程度。
可憐的四喜!
「乖,到我這裡來。」她不自覺地表現出有史以來對它最大的溫柔,伸出雙手想要將它抱過來。
四喜卻身子一扭,躲過了她的手,在小几上來回蹦達,不時豎起兩隻前爪,伸著鮮紅的小舌頭,如一隻極力討主人喜歡的狗,擺動著它的毛尾巴。
寧天歌轉開了臉。
這種熱面貼冷臉的場景,她已經無法直視。
咚……
四喜趁冉忻塵不注意,挑了個機會倏地跳到他腿上,像對待寧天歌一般頂著小腦袋就要往他懷裡鑽,還未貼上他的胸口,便感覺身子直直地滑了下去,再次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聽到「撲通」聲,寧天歌回頭,看著摔得暈頭轉向的四喜一臉不忍,而抬頭,卻見冉忻塵端著茶盞筆直地站著,一臉鐵青。
寧天歌心裡默默替四喜向他道歉,確實難為他了,在這一身比紙還要白的衣服上留下幾根狐狸毛和幾個淡淡的梅花腳印是多麼令人深惡痛絕的事。
將四喜抱了起來,見它小眼睛裡亮晶晶地漂著一層水狀的物質,她想要責備的話便說不出口,只能無奈地將它抱在懷裡。
「它髒!」冉忻塵厭惡地看著四喜,對她毫不顧忌地抱在懷裡的動作很是不悅,「很髒!」
四喜眼睛裡的水更多了。
寧天歌心裡歎氣,安撫性地摸了摸它的頭,向他解釋,「四喜很乾淨的,我每天都有給它洗澡。」
「那也髒!」冉忻塵嫌棄地撣著身上的衣服,眉頭緊鎖著。
四喜眼裡的水滿得快要溢出來了。
寧天歌心疼地撫著它身上的毛,對他說道:「四喜真的不髒,你看它的毛,一點雜色都看不到,要不你過來看看?」
冉忻塵不看四喜,只看著自己衣服上沒撣乾淨的腳印子,「再怎樣也還是髒!」
四喜眼裡的水終於存不下,在掉下來之前一頭扎進寧天歌懷裡,胖胖的身子聳動著,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天底下最大的悲傷莫過於此!
這種無聲的哭泣比那種放聲大哭更令人覺得心酸,寧天歌閉嘴,決定再不與冉忻塵討論四喜乾淨不乾淨的問題。
自家的娃兒自個兒疼,別人哪能理解當娘的心情。
「你怎麼還抱著它?」冉忻塵卻見不得她這般護犢,「快把它放下,你的衣服都髒了。」
「髒便髒了吧,我不嫌棄。」寧天歌無力地撫著聳動得更為厲害的四喜,「我都抱了將近一年了,你若是看不慣就別看了。」
冉忻塵抿了抿嘴唇,想說再說什麼,最終沒有說,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茶盞,將茶水隨手潑了。
坐回位子重新倒了杯茶,將茶盞湊近唇邊,眼睛瞥向寧天歌時順便看到了她懷裡的狐狸,頓了一下,再次將茶水潑了出去,將茶盞擱在一邊,從托盤裡重新拿了一個。
剛想倒茶,眼角又好巧不巧地掃到托盤裡有一根雪白細長的東西,掂起來看了一下,臉色一黑,想起這狐狸剛才在小几上甩了無數次尾巴,忍不可忍地將新茶盞重重擱了回去。
如此一來,有著嚴重潔癖的冉大院正徹底不用喝茶,連帶著將小几上的所有物品都一併嫌棄了。
他卻不知道,這只被他萬分嫌棄的狐狸,它身上的毛是真正的無菌清潔,不管是毒物也好,各類爬蟲跳蚤也罷,沒有誰敢到它身上去撒野或做窩,逃還來不及。
寧天歌有些幸災樂禍。
他不是一定要跟著麼?天天與四喜待在一起,看他能忍耐堅持幾天。
車子卻在這時一頓,停了下來。
她正疑惑,便見一道亮光透進,一抹碧色身影掀簾進來,而馬車又徐徐啟動。
她的頭突然疼了起來。
她最怕的就是這兩個男人在一起。
便聽得墨離「咦」了一聲,看著撲在寧天歌懷裡的四喜道:「這小傢伙在做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四喜哭得更為傷心,扭過身子便撲了過去,換個懷抱繼續哭。
墨離一把將它撈住,坐到對面軟座上邊順著它的毛邊笑,「是不是你主子又欺負你了?以後你就跟了我吧,肯定不會有難過的時候。」
寧天歌拿眼瞟他,挖牆角也不是這麼挖的,好歹也得她不在場的時候再挖,當然,她對自家孩子有絕對的信心。
四喜極為委屈地回頭看了眼白衣哥哥,「嗚嗚」著又縮回墨離懷裡,還是綠衣哥哥好,總是對它笑。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叫他們給你拿點好東西來好不好?」墨離寵溺地拍了拍它的背,敲了兩下車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