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有些事,需要自己爭取
第二次來典案閣,便已是輕車熟路,寧天歌大致掃了一眼認準了位置,將蘭妃的病案放回原處。舒骺豞曶
臨出門,她忽然心裡一動,又折返回去,在一處架子上找到墨離的病案,翻看到前面,果然有中毒的記載,內容還算詳盡,但最後結果是體內毒素完全被祛除,並未有餘毒留下。
果然當時太醫院裡有太醫被皇后收買,而且應該不止一個,否則蘭妃半年的服藥,與誘毒發作的毒引,以及墨離身上餘毒未清轉為積毒這些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而那時候,皇帝嚴令吳院正不得接觸蘭妃,想必連墨離也是不允許的。
以皇后的手段,那幾名太醫想必也早已不在人世。
將病案放回架上,她默然,為臣者,伴君如伴虎,為妃者,後宮又何嘗不是個吃人之地。
如今她雖被困於這無形牢籠,不可能隨性江湖,但至少,有些東西還是可以掌握的,比如,遠離宮闈。
驀然,她神色一正,凝神細聽,立即矮身於木架之後。
是她運氣差還是怎樣,為何每次來典案閣都能碰到有人過來。
白天的光線比晚上要好很多,而且架子之間的間距疏朗,只要稍微用心地掃上幾眼就能看到後面有人,她環顧一周,只能將目標再次放在上次躲藏之處。
不可能每回進來都有人會去翻找那些不知陳放了多少年的老古董,只要她運氣不是太背,那就不可能再被發現。
閃身而入,她想了想,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將懷裡的面具取了出來。
大不了等下把人打暈了再出去,只要不是寧主簿的臉,誰能知道是她進來過。
來人不多,聽腳步聲只有一人,隨著吱呀聲響,她屏氣凝神,靜聽著幃幔之外的每一點動靜。
下一刻,她就心下暗叫要糟,那人進來之後哪裡都不走,偏偏徑直朝她走來,那意思很明顯,就是衝著裡面這些櫃子來的,好在只有一人,解決起來也方便。
緩緩抬起了手,她看著幃幔中間那道縫隙,只要那人進來,她直接給他一個手刀。
腳步聲在外面微頓,緊接著一隻修長的手先伸了進來,骨節分明,一角雪色衣袖在明暗中一晃,隨之間隙大開,一人身材頎長衣衫雪白從明亮的光線中走了進來。
揚起的手就頓在了半空中,寧天歌瞪著眼,怎麼來的是這呆子,這叫她怎麼下得去手!
她這邊還沒動作,乍然看到裡面有個人的冉忻塵倒驚得「啊」了一聲,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
「冉院正,雖然我們好久不見,你也不必如此驚喜不是。」寧天歌很快進入角色,笑瞇瞇地伸手去扶他。
冉忻塵愣愣地看著她,「你,你怎麼又來了?」
那聲音,含著一絲緊張,但似乎還隱隱有那麼一點歡喜的意味。
「什麼叫『又來了』,」寧天歌蹲了下來,頗為好笑地說道,「這不是想冉院正了麼,所以就來看看你。」
冉忻塵的臉紅了紅,不自然地別開視線,落在她的衣服上,然而一怔之後便是詫異,「你這身衣服從哪來的?」
壞了。
寧天歌拂了拂衣袖,輕咳了兩聲,「當然是我自己的。」
「不對。」冉忻塵坐直了身子,扯過她的袖子看,越看眉頭越緊,倏地抬著蹙眉看她,「這身衣服根本就不是你的,你說,你到底搶了誰的衣服,你把他怎麼了?」
這思維……
「什麼叫搶了誰的衣服,這本來就是我的。」寧天歌將衣袖抽了回去,巧笑嫣然,「冉院正,製衣坊那麼多,有相似的衣服一點都不奇怪。」
心裡不免嘀咕,這冉忻塵平時除了醫術之外對什麼都不關心,關鍵時刻倒是一點都不含糊,如今只能略略施展美人計以望能將他忽悠過去。
未想這次冉忻塵竟似對她產生了免疫,只是盯著她的袖子,「衣服有相似的,難道連染上的墨汁也能相近到這種程度,連濺到的位置都一樣!」
她一怔,低頭看去,卻見月白色的衣袖上,不知何時竟濺了一滴並不大的墨汁。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硯台跳起的時候?她都沒注意到,冉忻塵竟然看得這麼清楚……
「你一定是把他怎麼了。」冉忻塵現出灼急與惱怒之色,忘了自己謹遵的教條,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快說,他在哪?」
寧天歌被他抓得有點疼,這叫她怎麼回答?
冉忻塵的目光卻突然落在她的發頂,著急之色一頓。
她頓時明白他在看什麼,剛才只想著把人劈昏之後,出去了就將面具拿掉,這頭髮還是束起的男子髮式。
冉忻塵已跪坐而起,剛才與她相平的高度便明顯有了區別,她屏住呼吸,不知他又發現了什麼。
目光越來越凝重,他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發上,還抬手去摸了摸,之後緩緩站起,將她拉了起來。
她便有些無可奈何,冉忻塵雖然板正,但絕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不過平時將全部心思都花在醫術上,便顯得其他方面欠缺了些,但如今以他這種狀態,她已意識到他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
他的目光移到她身上,神情漸漸變得十分嚴肅,上下來回仔細地看了好幾遍,又慢慢繞著她走了一圈,越看臉色越不好,嘴唇緊抿,目光深深,非但沒有前兩次面對她女子身份時的那種窘迫,反倒像是在研究他的醫書。
臉上一暖,他抬手撫上了她的臉,俯低了身子湊到她跟前,眼睛在她臉上細細地查看著,連個角落都不放過。
他一定已經想到了什麼。
「冉院正,哪有你這樣看人家女子的。」寧天歌笑著往後一退,腳往斜側裡一伸,便想掀簾走人。
「你站住!」平板的聲音裡有種恨恨的味道,一隻手已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她扯住。
這已經是今日第二次這樣命令她了。
寧天歌很想與他計較一番,只是時勢不由人,此時不走,她的假面目鐵定保持不住。
「冉院正,男女之間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被人家看到了我可沒法嫁人了。」她嘴角掛著笑,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反手就要扭過。
「你別再騙我了!」冉忻塵突然大吼了一聲,硬是讓她生生止住了動作,抬眸望去,卻見他緊蹙著眉頭,眼裡全是受傷之意。
她怔住。
「雖然我最專的是醫術,但並不說明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懂。」他壓了壓胸腔的憤然,「我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易容術能改變人的容貌,而這種易容術又有兩種方法,一種是類似女子的化妝,但比化妝又高明出許多,另一種就是用人皮製成面具,以假亂真。」
「你說衣服有相似,但那墨汁卻騙不了人,還有你束髮的玉簪,我也認得。」冉忻塵說話的語速有些快,神情亦是激動,「就算那些全都是偶然,你的身材也騙不了我,雖然你以前穿女子衣衫的時候看不出來,但你現在這身打扮,還能騙得了誰去!」
他掙脫她的手,手指在她髮際線摸索了一陣,然後用指尖挑起一線邊緣,隨著他小心謹慎的動作,她臉上的面具便被他慢慢揭了下來。
寧天歌喟然一歎,罷了,再隱瞞無益。
冉忻塵緊盯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眼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那個僅見過兩面令他難以忘懷的女子,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人。
那日在街上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還記憶猶新,他慌亂,他無措,他心跳急促,他面紅耳赤,他眼睛不知往哪看,雙手不知往哪擺……
可是,可是,怎麼能是眼前這個男子!
「冉忻塵……」
「為何要騙我?」冉忻塵驀然打斷她。
「我不是存心要騙你的,我有苦衷……」寧天歌婉轉地選擇著措詞,想著怎麼跟他解釋。
「就算你有喜歡打扮成女子的癖好,你也不該騙我!」冉忻塵再一次打斷她,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來,較之之前在他房間裡更甚,「一個男子有斷袖之癖已讓人不恥,居然還學女子的模樣打扮,你就不覺得噁心?騙了人,你就不覺得愧疚?」
想起之前她扮作女子對他的所為,他只覺得被他強壓下卻又不受控制時不時浮上來的旖旎遐思此刻都讓他厭惡至極。
寧天歌還欲解釋的話便堵在了嗓子裡。
冉忻塵啊冉忻塵,你的想法為何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她的本意是要解釋她為何女扮男裝,如今他卻自動理解為她有心理怪癖,這結果,未免太過天壤之別。
她還要不要解釋?
「好吧,是我噁心,是我不對,不該騙你。」寧天歌只能順著眼前形勢發展下去,點頭承認錯誤。
總不能告訴他,她其實就是個女子,連皇帝都騙了。
況且,她也不敢保證冉忻塵這樣單純的人,會不會不小心就把她的底細給說漏了,那才是最要命的。
「以後不許再穿女子衣物了。」她的良好表現讓冉忻塵的火氣下去了些,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口氣生硬,「斷袖……隨你。」
「……」
——
在冉忻塵如憎如憤的目光中,寧天歌終於出了太醫院的大門,抬手抹了把虛汗。
慢悠悠地也不著急去找墨離,她晃蕩了片刻,到得御園附近,卻碰到一個多日未見的人,而那人也看到了她,怔了一下,朱唇一抿,帶著婢女走了過來。
「晗月公主。」寧天歌微微一笑,向來人見了一禮。
「寧主簿。」晗月點點頭,便沒了話。
寧天歌對她感覺一般,無過多好感,亦不討厭,而晗月眼中對她的敵意明顯少了很多,倒是她身後的朱秀,兩眼狠狠地瞪著她,嘴巴緊緊地閉著,像是要把她瞪出兩個窟窿來。
她一臉和善地走上一步,關心地問:「那兩顆牙可有長出來?要是沒長出來,我建議你去找兩顆兔牙來鑲一下,那樣你以後說話就不會漏風,喝水也不必老用手接著下巴了。」
朱秀一開始沒明白她的話,待腦子轉過彎來,不禁氣得全身發抖,想忍又實在忍不下去,捂著嘴巴嚷道:「你才用手接下巴!」
御園那邊還有不少散步的妃子宮女,聽著這音量不小但嗡嗡嗡地聽不清楚的聲音,都朝這邊看了過來,見著她這副模樣,哪裡會給她面子,都笑了起來。
朱秀滿臉紅透,大感羞惱,也不管對方什麼身份,也不管是否在對方眼前吃過虧,手掌一橫就要拍過來。
「朱秀,退下!」晗月輕喝了一聲。
朱秀不甘地瞪了她一眼,退到後面。
晗月一時沒有再說話,摘了枝冬梅拿在手裡把玩著,不知是否是因為去年底那次宮宴寧天歌將墨離身邊的位置讓給她的緣故,此次見面,晗月與安王府門前初次見面的感覺完全不同,無半點囂張跋扈的氣焰,眉目間亦籠著淡淡輕愁,似有說不出的煩擾。
「公主,若無他事,我就先告辭了。」寧天歌見她似有話要話卻半天不出聲的樣子,便想離開。
「寧主簿,聽說……安王對你很好。」晗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對我?」寧天歌語調上揚,笑了笑,「也許吧。」
好不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外人倒像是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明白。
晗月又不說話了,輕咬著嘴唇,看著那梅枝發呆。
寧天歌又等了會兒,實在不願再耗下去,正想走,晗月倒適時地開了口,「寧主簿,你也知道,像安王這樣的身份,早晚都是要納娶王妃的,就算他不肯,皇上也會讓他延續皇家血脈。」
「這與我有何關係?」寧天歌淡淡道。
晗月看了她一眼,許是真對她有所改觀,說得還是比較委婉,「寧主簿是男子,就算能與安王不顧世人眼光走在一起,卻無法為安王誕下子嗣。寧主簿若真對安王好,就該替他多作著想。」
寧天歌覺得有些好笑了。
「那晗月公主的意思,我該怎樣替他著想呢?」
晗月也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說道:「當然是勸安王早已成婚,安王年紀也不小,身邊連個王妃都沒有怎麼成。」
「這是殿下的私事,我無法相勸。」寧天歌笑意淺淡,「公主能有這份心,我先替殿下謝過了。」
「卡」地一聲輕響,梅枝被晗月不經意折斷,她望著寧天歌轉身,有些話已說不出口。
她不信寧天歌會聽不懂她的意思,但對方明顯不想過問,既然如此,她又怎好意思開口自薦。
再如何,她也是一國公主,怎拉得下臉來求別人辦這種事,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男子,說更深一點,兩人更是情敵。
寧天歌走出兩步,停了下來,微側過臉來淡聲說道:「求人不如求己,有些事,是需要自己爭取和把握的。」
晗月將這話細細琢磨了一遍,似有所悟。
寧天歌牽起嘴角,轉過頭來,才一抬眸,便見眼前一人風姿卓絕,負手而立,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唇邊一抹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