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再三思量,冉閔還是帶著人馬,趕往鄴城。
一路上車馬勞頓不說,光是路上遇上連場的大雪,就讓冉閔心中為漁陽的發展而擔憂,比起鄴城這邊來,漁陽溫度更是要低上一倍,真不知道在這種天氣之下,漁陽城裡還能有什麼發展可言?要說這也是冉閔的一種偏見,畢竟他不是真正的極北之人,自然不知道人類生存能力的強悍,一點點風雪又算得了什麼呢?在更遠的地方,北極圈裡,即便是在極夜的時候,愛斯基摩人仍舊能夠依靠海豹和鯨魚油提煉出的油燈,渡過長長的沒有陽光的日子。
此番遼西戰役,趙國不能算是獲勝,準確的說,趙國是吃虧了,但無論是石虎,還是整個朝廷內外,都已經將這次戰役當成勝利一般來慶祝,不能讓趙國的老百姓看到失敗,至少在鄴城附近,那是一定要粉飾一番。
慶功大會循例舉行,太子石宣、燕王石韜、燕公石斌等皇子,帶著各種表情,出現在大會的現場,冉閔坐在群臣席位當中,細細分辨這些皇子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一想起在十年之後,這些皇子們要麼自相殘殺、要麼被石虎殺、要麼是被自己殺的乾乾淨淨,冉閔就覺得頗有些喜劇色彩,若是此時冉閔將歷史上這些人的結局說出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呢?
顯然,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只會說是他冉閔妖言惑眾吧?如此強大的趙國,如此強盛的皇族,豈會輕易的說滅就滅了?
石虎的出現打斷了冉閔的胡思亂想,同時國師佛圖澄的登台,為遼西戰役當中失去的將士超度也是今日的一個重頭戲。而冉閔每每跟佛圖澄的眼神對上,就總覺得這老和尚像是有什麼話要傳達給自己。
「遼西戰事結束,皇兒韜居功甚偉,特增加封邑一倍,以示表彰!」石虎臉上帶著微笑,望向石韜的眼神是那樣的慈祥。這種慈祥的眼神毫不掩飾,無論是石宣,還是冉閔,大家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冉閔特意將眼神挪向石宣,果然,那廝正上下兩排牙齒挫動,腮幫子一鼓一鼓,好像很是生氣,卻因為場合的緣故,無法發作。
「燕公石斌,鎮守遼西不力,撤其遼西鎮守一職,改由石閔負責!」
「啥?」
冉閔一愣,在眾皇子和大臣驚訝的眼神當中站起身來:不對,不對,不應該有這樣一截啊,歷史上我從來沒有當過遼西鎮守啊!石虎的任命來的實在是突然,就連冉閔都禁不住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他走出席位,向石虎而去,叩拜謝恩,待石虎讓他起身後,冉閔才開口道:「兒臣惶恐,遼西乃是我大趙門戶所在,而今與燕國衝突不斷,如此重任,閔,愧不敢當…」
「你愧不敢當,誰人敢當?」冉閔原以為自己的話會引起石虎的不快,殊不料石虎今天的心情好像很是不錯,竟然大笑道:「閔兒你就是謙虛,韜將一切都告訴我了!是誰戰勝了燕人,是誰在范陽城打的慕容恪夾尾逃竄,又是誰解了北平之圍,將韜兒安全救出?當今大趙,又有幾人有閔兒你這般風采?」
「石韜?」
冉閔本能的轉向石韜,看到的卻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神,顯然,這石韜並沒有將遼西戰役當中,冉閔創造的功勞貪墨,甚至於半點都沒有隱瞞,不考慮自身在石虎心中的地位。當然,石韜這樣說或許也是聰明的,因為發生在遼西那些戰事的真相,石虎未必就不能通過其他渠道獲知,反正冉閔身上已經深深的打下了他石韜的烙印,冉閔的勝利,豈非就是他石韜的勝利?如此一來反而是在石虎心中留下個「誠懇」、「善待將士」的好印象,石韜又何樂而不為呢?
「就這樣吧,至於該把你升到何種職務,下來自然有人找你,閔兒你先退下,朕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說!」石虎臉上神情轉為嚴肅,冉閔也不敢繼續開口,只能是滿頭霧水的回到自己席位,心中思索著今日這個天降餡餅對自己將來發展的影響。
成為遼西鎮守,自然是有利有弊。
管家堡距離遼西地境極近,而現在又有一個漁陽城在手中,對於冉閔來說,成為遼西鎮守,自然就能名正言順的照顧到這兩個地方,甚至於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再將漁陽城周邊的一些城池納入到自己的私囊當中,到時候從漁陽到管家堡被連成一片,他冉閔就算是有了真正的落腳之地。
而就目前看到的弊處,則是主要集中在兩點上。
一個就是燕人的威脅。慕容恪在遼西丟下的人馬數以萬計,最終卻只得了一個北平城,豈能讓野心勃勃的慕容皝滿意?換句話說,等到明年春暖花開時,燕軍要麼不來,若是一來必定是移山倒海般的攻勢,到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遼西,身為遼西鎮守,冉閔要面對的壓力可謂巨大。
第二個弊處就是來自內部了。亂世出英雄,亂世也出功績。石斌和石韜這一對曾經的難兄難弟,不就是因為一場遼西戰役,最終結果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入地?由此可見,血液當中充滿好戰和冒險因子的諸位皇子,豈會不死死盯著遼西?恐怕除開石宣之外,包括那在遼西狠狠栽了跟頭的石斌,此時心中想的念頭,都是取他冉閔而代之吧?
若說燕國慕容恪的威脅是明槍,那來自這些皇子的威脅就成了暗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冉閔可不想等自己跟慕容恪正面作戰的時候,還要抽空留神來自身後的冷箭。
「…著燕公石斌調防河南,望武昌而止…」
就在冉閔神思恍惚之際,石虎又宣佈了一系列的人事調動,其中包括將燕公石斌調到靠近東晉的長江邊,讓他負責趙國南面的防禦。
如今的東晉事實上已經是破敗不堪,真正能夠領軍作戰的將領數來數去也就是區區幾個,別說是反攻北方,能不能守住南方的國土都是個未知數,讓石斌去鎮守武昌,只要石斌不是個傻子,就不會出簍子!表面上看鎮守武昌是個清閒安逸的地方,實際上卻是斷了石斌爭取政績的路子,絕了他的念想。
「父皇,孩兒還是認為,讓石閔鎮守遼西不適!」
在石虎完成他的人事調動之後,石宣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這一次,他其實不是針對冉閔,而是針對燕王石韜!石韜被封燕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表的是石虎的一種願望——佔領燕國,奴役鮮卑!石韜此人雖有幾分勇武,但在謀略上,跟李農、麻秋、以及現在冉閔表現出來的,完全不是同一個級數,若是只有石韜,石宣也不會那麼緊張,可現在讓有勇有謀的冉閔鎮守經略遼西,而備受石虎寵愛的石韜作為冉閔在內的接應,最大限度的提供戰略資源給冉閔,誰也不能保證冉閔最後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從今年慕容恪率領的燕軍表現來看,也許冉閔真能一路殺到大棘也說不定,就算他不能殺到大棘,只消將遼西幾座重鎮收入囊中,然後讓燕人俯首稱臣,到時候石韜在朝堂上的聲望會上升到何種程度,石宣實在是不敢去想像。到時候,說不定石虎真的會開口,廢了他這個太子,而將石韜立為新的太子,並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整個趙國的統治者,到那個時候,他石宣再做任何事情,都是白費,除了等死之外,恐怕就再沒有什麼路可走了。
如此這般,石宣是越想心中越擔憂,必須要趁著石虎只是口中宣佈的機會,將這件事情反對到底!
「嗯?」
石虎那雙赤黃色的濃眉擠做一團,自從他當上皇帝之後,能夠當面質詢他決定,這好像還是記憶中的第一次!
「宣兒,你是不是喝的有些多了?」石虎說這話的時候,滿朝文武都已經看出,這是石虎在給石宣台階下了,硬抗皇命,依律已經足以處斬了,石宣若是堅持己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恐怕是誰都想不到的。
「父皇!還請父皇三思,那石閔何德何能,可居遼西鎮守之重任?」石宣跨出席位,竟然雙手抱拳,噗通一聲跪倒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
「放肆!」石虎臉色一變,大吼之聲,有若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