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燕國的大棘城到後趙的襄國城,其實直線距離並不長,幾百里路而已。
這片曾經屬於漢人統治的肥沃土地,早已經淪為胡族爭鋒的戰場,巨大的戰爭機器,不曾停息的碾來碾去,滯留其中的大多數漢人,就如同發動機裡的潤滑油,一絲絲一點點的被燒乾了。
當然,也有些大家世族,居安思危,早早的修建起塢堡來,抵禦那些如風一般的遊牧民族。他們當中,規模小的,或者是位置當道、運氣不佳的,已經變成那風中的黃沙,曾經的血絲一點點被太陽炙烤,消散了。
也有倖免於難的,比如,冉閔眾人眼前這個巨大的塢堡。
塢堡,在中國的歷史該從王莽時期算起,那個年代的漢家士大夫往上,貴族們都喜歡在自己的老家,築起這種皆俱居住和防禦功能的大型合圍式住宅。依冉閔對歷史上塢堡的理解,最廣義的說法,就是「圍屋」。
但第一次看見塢堡,冉閔還是被這種堪比小型城池的規模,給驚呆了。
「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塢堡的?」
石塗單手捏著下巴,一手捉著雙刃矛。
從離開燕軍大營算起,已經行軍兩天有餘。從燕營裡獲得的糧草昨天晚上就已經吃盡,就連冉閔這種主將,今天早上也只是啃了點乾糧填肚子,然後就一直挨到此時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分。
因為大軍是自東向西而行,而擋在他們面前的塢堡,正好是背襯著夕陽,掛在塢堡望樓上那鵝蛋黃一樣的太陽,將整個塢堡都籠罩在一種文藝范的金黃色光芒當中。
「終於看見有人了!還在等什麼,衝進去,今天晚上就破了這個塢堡,將裡面好吃好玩的統統給老子弄來,最好能有點好酒!」石鎬打著馬衝上前來,看他的神情,好像恨不得馬上衝進那塢堡當中狠狠的肆虐一番。
冉閔沉著臉,沒有吭聲。
一路上他已經快要憋不住了。石鎬這個監軍真是該死,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吵吵嚷嚷的要殺「兩腳羊」充飢,要不是石塗險險的攔住,說不定冉閔跟石鎬之間早就已經發生衝突。
現在石鎬又蹦出來叫囂,冉閔的臉色怎麼可能好看?誰都知道,但凡是北地的塢堡,那都是漢族世家的手筆,裡面翼護下來的,那都是漢族的血脈!冉閔是漢人,他豈能容忍石鎬指揮漢卒,去進攻塢堡?
「老子還沒有死!」石塗兩眼圓瞪,側頭望向石鎬,「什麼時候這一營輪到你指揮了?石鎬,你可要弄清楚,這是老子的人馬,老子的軍隊!」
石塗這也是被石鎬煩的不輕,才會滿口的三字經,但他說的沒錯,因為這支軍隊當中絕大多數都是漢人,石鎬真要是跟石塗鬧起來,最後肯定沒有人支持他石鎬。
石鎬眼睛裡火辣辣的,他動了動嘴皮子,像是暗罵了什麼髒話,卻沒有發出聲音。一米九的石塗發起火來,就算石鎬自認不是弱者,也不敢強梁這場面,那八十二斤重的雙刃矛砍人可是跟切瓜一樣容易。
見石鎬灰溜溜地提馬離開,冉閔才低聲道:「哥,我們好歹都是漢人,要不,去借點糧草吧,還有兩天的路程,沒有吃食,好人無所謂,那傷兵就撐不下去了。」
只見那石塗長長一歎,手中馬鞭收起,鞭尾指向塢堡:「閔啊,你以為我們能夠靠近那塢堡?看見那望樓沒有?剛才上面就有人影晃動,我們的旗幟,已經讓塢堡裡的人看到了,你覺得他們會打開門,讓一支羯族後趙的軍隊進去借糧?」
「可是」冉閔回頭,看了眼那些已經沒有多少生氣的傷兵,忍饑挨餓走了一天下來,現在都三三兩兩地坐倒在地上,若是今天晚上沒有吃喝,恐怕就會有好些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難啊!」
冉閔心中所想,石塗又何嘗不知。但他知道,若是帶軍靠攏,對方肯定會放箭招呼,能夠生存至今的塢堡,絕對不是那種軟柿子,除非是單槍匹馬過去商談,還有點可能性。但北方戰亂已久,那塢堡裡又能存下多少糧食?更重要的是,自家頂著趙軍的名頭,誰來做擔保這糧草是有借有還呢?
「哥,要不我去試試吧!」心中想著那些傷兵,冉閔實在是忍不住心疼,都是血肉同胞,但有一絲機會,都不能放過。
「你一個人去?」
「我一個人去!」
見石塗兩眼中滿是擔心,冉閔輕輕地拍了拍身上的鎖子甲,「放心,一般的弓弩也傷不了我,談不成,我還是跑的掉的。」
石塗擰了擰眉,終還是無奈點頭,「好!你去試試,不要強求,你若是有什麼意外,我」
「放心吧,哥,不會有事的!」
冉閔將連鉤戟從得勝勾上摘下來,丟向張四方,「幫我看好了,要是掉了,嘿嘿!」
「那還不如讓我去!」張四方不接招,癟著嘴道。
剛才兄弟倆談話的時候,張四方就想自告奮勇,現在逮住機會,他自然要爭奪一番。
「滾蛋!你去了,能代表這支隊伍?想充老大,再老老實實混幾年!」冉閔笑罵著將連鉤戟狠狠地砸在張四方肩膀上,壓得張四方腰桿一軟,兩眼就紅了,「將主,危險啊!」
「生在這個世道,什麼時候不危險了?」
冉閔放聲一笑,驅動戰馬,高舉雙手向著塢堡而去。
冉閔距離塢堡實不過三箭之地,雙腳踢馬不過須臾之間即至。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否則弓箭招呼了!」
那塢堡足有五人高的牆頭上冒出個人影來,對著冉閔大吼,與此同時,一陣鑼鼓鏗鏘聲鑽進冉閔耳朵,顯然,塢堡裡的人已經因為冉閔的到來而緊張、備戰。
「別誤會,大家都是漢人,我是來求見貴主人的!」冉閔高舉著的雙手揮了揮,表示他沒有惡意。按冉閔原本的設想,他身上穿著西域鎖子甲,尋常的弓箭弩矢到真不放在心上,所以並沒有喝止戰馬,仍舊由那馬兒拖著四蹄一點點接近塢堡,好讓他將塢堡的情況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戰馬還沒有走出一個身位,一道黑影突然從塢堡牆頭竄出,「通」地紮在戰馬前蹄不遠處,那嬰兒手臂粗細的簇干仍舊晃動不休。
冉閔後背心裡的冷汗「唰」地下來了——是床弩!
這個年代,遠程殺傷力和準確性皆備的最犀利的戰爭兵器,床弩!
「嗡!」
此時,弓弦震動聲才傳入冉閔雙耳,他整個人,連那戰馬,都呆立住了,一動不敢動。
尋常弓箭射程不到這裡,床弩可不是尋常弓箭的範疇,要認真說起來,石塗等人所在的位置都未必安全。
「我家主人說了,不見不見,不管你們是晉朝的軍隊還是什麼玩意兒,總之一句話,陽關道、獨木橋,各顧各,不交道!」
塢堡牆頭上的聲音在床弩落地之後,再次響起,卻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冉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