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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夜黑星稀,沉沉夜色下,燕京城如同蹲伏在暗夜中的一隻怪獸,城牆上巡邏流火,便似一隻隻通紅的怪眸,警惕地盯牢三關城內的天誅軍。
按照昨日與甄黑子、廖七的約定,今夜亥時三刻(十一點),就是裡應外合的破城良機。
突擊襲城任務,交給了張銳的第二混成旅。根據狄烈的指示,第二混成旅勾抽精銳,組成了一個突擊營。突擊營的組成如下:重甲長槍兵百人、刀牌兵百人、火槍兵百人、擲彈兵一隊,再加上一支爆破都,全營四百五十人。
除了這個突擊營,還有一支特殊的誘餌部隊,隨軍進擊。
亥時初刻,已被天誅軍佔領的西關城西北三里處,一條高低不平的溝壑裡,悄無聲息出現數百幢幢人影,躍出溝壑,向燕京北門撲去——正是早在幾個時辰前就埋伏於此地的突擊營與誘餌部隊。
之所以早早埋伏於此而不是在關城中,一是夜間不宜開城門,以防有變;二是燕京方面也在密切注意駐守於三關城的天誅軍,城門一開,數百人出城,這動靜怎麼掩蓋都小不了。故此早在日間,第二混成旅千餘步兵便輪翻出城拉練,每次出去三百。回來二百六、七十。以這種類似增兵減灶之法,如此十數次下來,便湊齊了埋伏部隊。而燕京城上的金兵,因距離甚遠,壓根看不清天誅軍這番舉動的玄虛。
夜黑如墨,突擊營戰士一個挽住一個的手臂,在一名熟悉道路的士兵引領下,隊伍緊張有序地穿過被天誅軍摧毀的羊馬牆廢墟,到第二道廢墟處時。突擊營指揮使郭大石抬手作了個手勢,跟隨其後的數百天誅軍士一個按住一個的肩膀。停頓下來。唯有那支誘餌部隊一片混亂。不過,由於人人嘴裡銜枚,儘管亂成一團,倒沒發出聲響。
郭大石雙手向下按了按。跟在他身後的士兵隨即蹲下。黑暗之中。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如波浪起伏,相繼蹲伏在廢墟的陰影裡。
郭大石確認部隊已全部就位隱藏。方才悄然翻越廢墟,向前潛行數十丈,滾入一片低矮灌木叢中。穩定身形之後,含指嘬唇,發出幾聲咕咕夜鳥鳴叫聲。
少傾,黑暗中也傳來同樣的鳴聲。
郭大石遁聲慢慢靠近,及近三丈,方看到黑暗中一人,以同樣小心翼翼的姿態摸來。郭大石握緊鷹嘴銃,貼在肋下,手指搭上板機,銃口斜指,做好應變準備。
「是郭家哥哥麼?」對面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
郭大石聽出來了,是廖七的聲音。
昨夜軍主定下襲城之議之後,郭大石被指派為接頭人,與甄黑子、廖七定下接頭方式、時辰、地點等等具體事項,彼此都混得熟了,很自然稱兄道弟起來。
「是俺,你是七郎,黑子呢?」
「甄大兄在城門處候著呢,端等你們來了。」
「巡兵守衛如何?」
「已經解決了。」
「好!放吊橋,開城門!」
黑暗中傳來一陣嘎吱吱地刺耳響聲,吊橋緩緩沉降,彭地一聲砸在壕溝對面的泥地上,在靜夜中聽來,令人心驚肉跳。
郭大石當先躍出,二十名刀牌兵與火槍兵緊隨其後,其餘士兵靜伏不動。
郭大石率先衝上吊橋,看到了城門下手持火把的甄黑子與十餘名簽軍士兵,也看到了那兩扇緩緩開啟的大門。
自三關城被奪、羊馬牆被毀,天誅軍圍城之後,燕京城東、南、西三座城門已被守軍全部堵死,只留北門進出。城中居民伐薪、取水、澆灌,以及金兵巡哨探查,俱經此門。
北門是唯一沒有被天誅軍封堵的城門,這自然也是慣例:圍城闕一。故此,郭藥師將新募簽軍安排於此門守衛,當然,為防萬一,也讓李成放了一支大名軍都隊監視。不過,這會這支監視都隊,從都頭到小卒,全被守門的燕地簽軍幹掉了。
甄黑子向郭大石招招手,引其至城門內一側凹壁處,打開封門,黑洞洞的窖壁裡,一股濃濃的血腥衝鼻而來。
郭大石握銃的手一緊。甄黑子火把探出,照亮窖內——全是身著金兵服飾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些都是李成的大名軍卒,這門洞內四處凹壁裡,全塞滿了這樣的屍體。」甄黑子收回火把,正色對郭大石道,「郭兄可放心了吧?」
郭大石點點頭,重重拍了一下甄黑子的肩膀,接過其手中火把,返身舉手劃了三個「s」形。不一會,橋頭出現一支百人軍兵,但令甄黑子、廖七等守卒納悶的是,這竟是一支連甲都沒穿的輔兵。
這些輔兵每人除了佩一柄手刀之外,無盔無甲,俱著布衣軍裝,只背負著鎬鍬等挖掘工具,脅下夾著一個厚重的大包裹。
甄黑子著急道:「咱們這兒動靜不小,須快些才好。」
郭大石豎掌止住:「也不差這一時半會,請甄兄稍待。」
隨後,在甄黑子、廖七及一眾守兵的驚詫莫名的目光下,這些天誅軍兵竟一個個揮動鎬鍬,挖掘起泥土來。
天誅軍爆破兵!
與突擊營戰兵的重甲刀槍裝備不同,爆破兵不是戰兵,不承擔戰鬥任務,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埋**。
埋設**的地點,就在城門甬道兩側。這通道儘管長期人踩馬踏,異常瓷實,但終究還是泥地。將最上面堅硬層掘開之後,下層俱為松土,挖掘起來甚易。
爆破兵們也並不打算挖多深,掘個一尺見方的淺坑,能安放得下**包就行。一百個人,每人只挖尺許淺坑,將手裡二十斤重**包埋入,然後將導火索套在細竹管裡,與其餘**包導火索相聯接,最後將浮土掃入填平。整個過程簡潔明快。不消一頓飯功夫。就埋設完畢。
甄黑子隱隱想到這是何物,變色道:「郭兄,你這是……」
郭大石淡淡道:「有備無患。別擔心,只要順利佔領北門。就會全部拆除。不會引爆的。」
這就是狄烈為今夜突襲制定的雙保險策略——如果一切正常。順利奪取燕京北門,自是最好;若是郭藥師與李成設下的陷阱……嘿嘿,那就有好戲看了。既然你們給了天誅軍入城的機會。不留下點什麼,如何對得起爾等苦心安排?
一百人,每人一個二十斤**包,共計兩千斤**,一旦爆炸,夠金兵喝一壺的了。
在得到爆破都都頭示意一切就緒後,郭大石再以火把在空中上下揮動。
不一會,吊橋前便出現了幢幢人影,衝在最前頭的,卻不是突擊營的戰兵,而是那支誘餌部隊。
當甄黑子、廖七與手下簽軍士兵看到這支誘餌部隊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郭大石提高聲量道:「二位,請前方帶路,萬勿遲疑。」
甄黑子等人聞言方才收回驚訝的目光,連聲應是,當先而行。
幾百人黑夜奔行,腳步聲本就嘈雜,等衝進空蕩深邃的城門洞裡,聲音更是浩大轟然,嗡嗡迴盪,震耳欲聾。
「快快快!」城門邊的郭大石急吼吼地催促。沒進城門之前,怎麼小心,怎麼謹慎,都不過分。而一旦下定決心,就必須以最快速度通過城門洞,穿過最危險的甕城,進入防禦甬道,從走馬道奔上城頭,分處佔領,如此,方能徹底控制住北門。
根據參謀部參考燕京城縮略沙盤,給出的數據,這個過程,至少需半刻時。
當先頭部隊進入甕城之時,緊跟其後的突擊營戰士,卻在郭大石的示意下,停下腳步——前方,約二百人的誘餌部隊,已完全進入甕城。由於突擊營戰士停下腳步,與前方部隊脫節,或從城頭俯視,似乎那二百人就是今夜突襲的全部兵力。
眼見誘餌部隊已全部進入甕城,並即將通過內城門,一切安然,並無異樣。郭大石暗鬆了口氣,手一揮,當先而行……
便在此時,一聲忽哨,金鼓齊鳴,甕城上方八座藏兵洞洞門大開,呼啦啦湧出無數伏兵,火把幢幢,刀槍閃亮,箭鏃生寒。
果然有埋伏!郭大石倒抽一口涼氣,拚命向後打手勢,示意撤退。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堵塞在城門洞裡的突擊營戰士哪裡還不明白,後隊變前隊,迅速撤退,奔向城門。而此時,城門外那吊橋也咯吱吱地正在收起……
甕城之內,甄黑子、廖七等人與那支誘餌部隊,則盡數被圍,插翅難飛。
城頭上一名身著渾銅甲的敵將現身,大笑道:「內應獻城,這手段都是爺爺玩剩下的,爾等蠢材也想玩,豈有不滅之理。」
「是商元!」廖七面如土色,慘然道:「完了!咱們中了郭、李二賊的奸計了!北門的簽軍守兵怕是全完了。咱們死了了不打緊,卻害了天誅軍……」
甄黑子瞪著血紅的眼珠,像一頭困獸,咯崩一咬牙:「不行!沒看到郭賊授首,俺絕不甘心受死!衝出去!」
那支二百餘人的誘餌部隊,卻拚命挖出嘴裡的刺枚,哇哇怪叫:「統制饒命!俺們不是天誅軍,俺們是燕京城簽軍哇!」
「先前被俘弟兄們都快死光了,就剩俺們這二百來號人了。」
「俺們是被逼的……」
這亂七八糟的叫聲,聽上去確實是北地口音,可是天誅軍中北人亦不少,誰知真假?
寧可殺錯,決不放過!
商元眼神一硬,斷然揮手。
一聲鑼響,城上百箭俱發,被困在甕城內的數百人驚叫咒罵、慘呼震天,如秋後的麥子,一片片倒下,怨氣瀰漫,血腥沖天。
「啊……饒命啊!俺們真的是大金國兵啊!」
「商元,俺操你祖宗!」
「俺做鬼也不會饒過你……」
二百餘人,手無寸兵,身陷絕地,面對近千伏兵,上百弓弩,如蝗箭矢攢射之下,沒有半分反抗餘地,不過一時半會,被盡數殺了個乾淨。
「稟統制,敵軍尚有百餘殘兵逃出城門,追是不追?」
商元聞言大怒:「為何不收起吊橋?竟至敵軍遁逃!」
那守將吃吃道:「吊橋剛收到一半,鐵鏈突然斷掉……定是被敵軍事先鋸斷的。」
「追!一定要追!」商元咬牙切齒,「為了設這個套,俺生生葬送了一個都的大名軍弟兄,這筆血債,少於五百顆人頭都補不回來!」
逃離險境的突擊營戰士,全部退回羊馬牆廢墟後,城門處只有郭大石與爆破都幾名老卒留下來。
聽到甕城內傳來的一聲聲悲憤慘叫,郭大石與老卒們一陣陣後怕,若非軍主放置的這支誘餌,此刻慘叫的,怕就是他們了。
「指揮使,金軍追出來了。」
「點火,撤!」
郭大石等數人剛剛奔過吊橋,城門洞那頭,就出現了大量金兵的身影。
商元夾雜在追兵中間,滿眼俱是明晃晃的火把,耳聞轟隆隆作響的巨大空洞回音,各種難聞的氣味撲鼻:人體臭汗、嘴裡吐出的大蒜味、火把松脂燻煙味、以及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硝煙味……等等,硝煙?為何會有硝煙?
商元在南關城與天誅軍鏖戰數日,整日被火槍、霹靂彈、**包轟得抬不起頭來,對這種硝煙味太熟悉了。他跑著跑著,不禁放慢腳步,循味嗅去。隊伍中有幾名金兵也遲疑著停下腳步,東張西望,鼻子四下聳動,似有所覺。
一名手持火把的金兵似乎發現了什麼,驚叫道:「這土裡冒煙!」
商元心頭一跳,火把往邊角一照,這才發覺,許多泥土似有剛被挖掘過的跡象。商元拔出腰刀,猛地往土裡一插——有東西!
撥開浮土一看——商元瞳孔急劇收縮,面孔扭曲,驀然大吼一聲,揮刀斬下……
轟隆隆!轟隆隆!
哪怕遠在數里之外的三關城,正在城牆上巡邏的天誅軍士,都可以清楚看到,暗夜下的燕京城北門,好似噴火魔怪,噴出兩團濃煙滾滾的火光。整個燕京城,包括三關城,都為之一震。
「成了!」西關城上,焦急等待的張銳興奮地以拳擊掌,回首下令,「出擊!」
燕京城北門,爆炸現場百步之外,郭大石從廢墟後一躍而出,一手持銃,一手揮刀,聲若雷霆:「突擊營,出擊!」
燕京外城,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