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集結的攻寨部隊,距離鐵壁關外牆,只有不到百步。這樣短的距離,即便是結陣而行,也不過十數息就可以以衝過來。當二百金兵衝來的時候,被旋風砲砸得抬不起頭的守軍,正抱頭龜縮在寨牆下,一個個暈頭轉向,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此時的鐵壁關寨,長達三十餘丈的內、外寨牆上,幾乎是空無一人……嗯,準確的說,是基本沒有活人。在守禦通道上,除了橫躺著的二十多具屍體與重傷垂死的士卒,再看不到半點守衛力量。
重兵壓城,寨牆無人。這一刻,正是關寨最危險的時候。
鐵壁關寨前,原有一道寬達丈五的壕溝,是阻止金兵衝勢的唯一屏障。對於這道壕溝,攻寨的金兵不知填了多少次,更付出了數百輔兵的性命。而鐵壁關寨的守軍,也不知反覆挖開了多少次。最近一次,金兵甚至汲水灌入壕溝中,等渠水結成堅冰之後,從容越壕攻寨。
而當金兵再一次攻寨無果,退卻之後,守軍鑿冰卻大傷腦筋。灌水容易破冰難,尤其在這樣天寨地凍的情況下,冰面比石頭還硬,一鎬下去,只見一個白印,手掌卻被震得開裂。結果一天忙碌下來,還沒鑿開多少堅冰,金兵最猛烈的一次攻勢就開始了。
攻寨的數百金兵,越過被鑿得坑坑窪窪、卻根本沒能起到應有的阻礙作用的壕溝,狂叫著豎梯附牆而上。當攀爬得最快那名金兵,毛茸茸的大腦袋出現在寨牆垛口上時,鐵壁關寨內的警鐘、皮鼓、號角才一齊作響,甚至還可以聽到一陣陣聲嘶力竭地叫喊:「快!快上寨牆!金狗殺過來了……」
那名最快攀上寨牆的金兵豁然大笑,將彎刀咬在嘴上,伸手攀住垛口,正待一躍而上。
嗖!一道凌厲的冷風迎面襲來。那金兵慘叫一聲,扎手紮腳摔將下去,重重掉在冰面上。面門上赫然插著一支狹長的箭矢。
嗖!嗖!嗖!一連三箭,將三名剛剛露頭的金兵盡數穿喉射殺。
百步之外的望樓上,趙邦傑用力呼出一口濁氣,垂下手中一石二斗的強弓。一口氣射出四支箭矢,箭箭穿喉。縱然趙邦傑兩臂有三百斤以上的力量。依然感覺有點吃不消。只是情形危急,由不得他不盡全力。他手中一石二斗的強弓,百步之外未必能破甲,但洞額穿喉卻不成問題。
能夠成為高階武官『武翼大夫』。趙邦傑的箭術,自然也不會比武舉出身的『也力麻立』馬擴差多少。宋朝軍中最重箭術,但凡有兩把刷子的武將,在箭術一道,都會有相當的造詣。這種重射之風。甚至影響到了民間,有宋一代,民間的『弓箭社』可謂遍地開花,擅射者比比皆是。
金兵一共搭了五架梯子,趙邦傑連續四箭,將四架梯子上搶先露頭的金兵一一點殺,這一手連珠快箭,頓時將所有金兵震住。第五架梯子上的金兵見到四名同伴的下場,一時間竟不敢露頭。金兵潮水般的攻勢為之一挫。
正是得到這緩一口氣的功夫,回過神來的鐵壁關寨守軍,一個個從遮蔽物中踉蹌奔出,跌跌撞撞地往寨牆上奔去。由於巡道及運兵梯狹窄,而且還平白多了亂七八糟的石塊。在這樣無序紛亂的奔跑之下,屢屢發生碰撞滑倒。不少士卒或從梯子上滾下,或直接從半丈高的巡道上跌落。雖然沒整出人命,但皮破血流。渾身疼痛是難免的了。更糟糕的是,耽誤了防守時機。這才是最要命的。
當守軍急匆匆奔上寨牆,還沒來得及趕到垛口上的防守位置時。寨牆下被督戰隊驅趕的金兵先頭部隊,如同螞蟻般源源不斷從梯子上冒出,潮水般湧來。
趙邦傑不顧一切,連續射出七、八箭,箭箭斃敵。但攻寨金兵在後面督戰隊血淋淋的骨朵大棒威嚇之下,同樣前赴後繼。趙邦傑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實際上,當趙邦傑射出第十支箭時,氣力將盡,手臂微微顫抖。結果一箭射出,並未射中預計中敵人的咽喉,而是咽喉下兩寸,剛好被敵人手中的旁牌擋住。
這名逃過一劫的金兵一躍而上,其身後的金兵也隨之源源登牆。
蕭不魯在後面看到,興奮地以拳擊掌,鐵壁關寨,終於要破了……
偏偏就在即將大功告成之際,寨子裡突然嗤嗤嗤地從天而降十餘支利箭,其中還夾雜著弩矢,將登上牆頭的七、八名金兵盡數射翻墜地。
危急關頭,內寨牆上的弓弩手終於先一步反應過來,發動攻擊。內外寨牆只間距十丈,在如此近距離內,不要說是可五十步破甲的馬黃弩,就是普通的五斗復合弓,也足以將土製旁牌洞穿,射殺躲藏其後的金兵。
隨著越來越多的弓弩手登上內寨牆,零星的箭矢漸漸密集,最後變為箭雨,所有登上牆頭的金兵紛紛伏屍。儘管寨牆下的金兵弓手們也不停地放箭反擊,但地形上太過於吃虧的金兵弓手,自身完全暴露在守軍的箭矢打擊之下,而他們所射出的箭支,卻對隔著兩重高牆,半藏於垛口之後的守軍弓弩手構不成太大威肋。對射的結果就是,金兵弓手被居高臨下的守軍弓弩手射得潰不成軍。
當鐵壁關寨外寨牆的近戰守軍們終於湧上牆頭,牢牢佔據各個垛口時,宣告了金軍的第一輪攻勢失敗。
煮熟的鴨子都會飛走,發臭的鹹魚都能翻身。
蕭不魯笑意僵在毛茸茸的大毛臉上,這是赤果果的打臉啊!蕭不魯怒了,他孤注一擲地下達了一個命令:所有攻擊梯隊,全部集結到距離鐵壁關寨牆十丈之處待命。剩餘的五架旋風砲,全給我開足火力轟,轟散架拉倒。
由於旋風砲採用的是人力拉拽而非配重式投擲方式,所以在石彈的落點上很不穩定,隨著操砲手拉拽的力度大小而時遠時近。將全部攻寨金兵拉到砲擊中心十丈距離,搞不好就會出現誤傷。但在蕭不魯看來,這個險卻值得冒。這樣短的距離,只要砲擊一停,全軍就能在第一時間壓上去,而守軍卻完全沒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過來。
蕭不魯的險惡用心。趙邦傑同樣察覺出來,但知道歸知道,他卻沒有任何應對辦法。旋風砲一開火,鐵壁關寨的守軍立即躲的躲,藏的藏。誰也不敢呆在寨牆上接受石彈的洗禮。儘管此時金軍只剩下五架旋風砲。攻擊密度與殺傷力大幅下降,但正如前所說,投石機做為一種戰略性武器,它的真正作用不在於殺傷多少敵人。而是在於對敵人的震懾力。
之前那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對鐵壁關寨守軍的心理的確投下了嚴重陰影,此刻一聽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石彈咻咻破空聲,本能地一哄而散,四下尋找遮蔽物。甚至不時有幾個士卒一齊擠到一個狹窄的遮蔽所。結果地窄人多,隨之發生爭搶事件,打得頭破血流不說,有些還動了刀槍……
對這些混亂局面,趙邦傑在望樓上倒是看得清楚,卻沒法上前撣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更不會立於亂石之下。趙邦傑除了咬牙咒罵,也是無所作為。主將如此,下面的各級頭目自然更不會冒著。隨時有可能被砸出腦仁子的危險,上前執行軍紀,加以制止。
蕭不魯獰笑,他相信,這一次。敵軍再無可能翻盤。鐵壁關寨,妥妥地將要拿下了!
旋風砲的打擊持續了將近一刻鐘,先後投擲了五十多顆石彈,將寨牆上的敵樓砸垮了半邊。摧毀了好幾個垛口,甚至外牆都被砸裂了兩、三個豁口。守軍的傷亡其實不大。也就只有五、六個跑得慢或被擠出遮蔽物的士卒,被砸中頭臉軀幹,或紅白流淌滿地,或胸背塌陷,鮮血狂噴。那觸目驚心的慘狀,從視覺到心理的衝擊,遠遠勝過實際傷亡的數字的十倍。
當五架旋風砲,又有兩架出現故障之後,蕭不魯感覺火候已到,遂下令停止砲擊,早已集結待命的七個攻擊梯隊(其中一個梯隊已在第一次攻寨時被殲)開始快速壓上。
這個局面趙邦傑早有預料,卻沒有任何有效的破解之法。他唯一的應對之策,就是將所有的弓弩手集合起來,躲藏在內寨牆之下,一旦金軍砲擊停止,就要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寨牆,將金軍攻勢打下去。這就是與金兵搶時間,誰先一步佔領寨牆,誰就贏!
只不過,進攻的主動權操在金軍手裡,什麼時候進攻,金軍說了算。所謂一步先,步步先,就這一點細微的差距,就決定了鐵壁關寨的命運……
於是鐵壁關前,上演了令人揪心的一幕:砲擊一停止,蓄勢待發的金兵齊聲暴喝,潮水般向前衝去……而此時內寨牆根下的數十名弓弩手,還在蒙頭蜷伏,一臉的沮喪加木然之色。在振聾發聵的警鐘敲響之後,才如夢方醒,慌不迭起身,歪歪斜斜地朝寨牆上奔去。
一方蓄勢已久,進退由心;一方蒙頭挨打,被動接招,而雙方登牆的距離,又相差不多。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誰先達到目的,可想而知。
金軍蜂擁而上,先一步佔據了外寨牆。
守軍弓弩手倉促登上內寨牆,而此時外寨牆上,敵我已混戰成一團,根本沒法放箭。
金軍的攻寨部隊,仍然是以北地的漢簽軍為主,一部分遼北的異族僕從軍為輔,少量女真人在隊後督戰。因此在戰鬥力上,與守軍相比不相上下。但這只是指平常的狀態下而言,似眼下這等守軍士氣大沮,攻方氣勢如虹的情況下,被旋風砲砸得暈頭轉向的外寨牆守軍,明顯吃不住勁。
兩軍在狹隘的寨牆巡道上糾纏搏殺,金兵從梯子上越湧越多,守軍士卒卻不斷地後退。由於通道窄小,寨牆上雖然密密麻麻地擠了近百人,但兩軍的接觸面卻只有區區十數人。雙方以旁牌相互衝撞、擠壓,你推我搡。最後人多勢眾、士氣高昂的金兵,硬生生將數十名守軍士卒,全變成滾地葫蘆,盡數從石階上滾跌而下。
鐵壁關寨的第一層防禦,外寨牆,失守。
奪取了外寨牆的金兵,迅速佔領敵樓、各垛口。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去打開寨門,一路直撲內寨牆。更有眾多弓手,與十丈外內寨牆的守軍弓弩手對射。
這一次與剛才又有所不同,雖然守軍依然佔據著高度優勢,並有垛口遮蔽,但金兵弓手也沒差,身前有旁牌遮擋,高度不過矮了五尺,完全不影響射擊。一番對射下來,誰也沒吃多大虧。
而真正吃了大虧的卻是那些被趕下外寨牆的守軍士卒,許多來不及撤回內寨牆的義軍,被趁勝追擊的金兵自後趕上,以刀斧箭矢殺死。更多的義軍被分割成數塊,倚牆而戰,被一擁而上的眾多金兵圍殺至死……一時間,內外寨牆之間的空地上,血流成河,熱騰騰的血水經寒風一吹,漸漸凍成血冰。
內寨牆上的弓弩手們見到這一幕,無不目眥欲裂,放棄與金兵弓手的對射,不顧一切從垛口上的箭孔放箭急射,連斃十餘名金兵,才堪堪遏制住寨牆下金兵肆無忌憚的殺戮,使一部分義軍得以借寨牆上垂下的繩索縋牆而上。
只可惜,他們似乎忘了,金兵也有弓箭手,而掛在寨牆上的義軍,正是最好的靶子……
眼見部眾血流成河,更被當成草人肆意射殺,百步之外望樓上的趙邦傑痛徹心脾,手中的長弓被捏得咯吱吱作響。這可是五馬山寨的精銳啊!經過連日血戰,除卻百餘弓弩手,只剩五百餘敢戰之士。而在外寨牆上就佈置了兩百之多,更有三百輔兵。這一下,當真是損失慘重,接下來,真不知該如何防守。
而當趙邦傑看到寨門被打開,金兵如開閘的洪水般湧入時,不禁喟然長歎,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鐵壁關寨,怕是要失守了……
局勢是如此的凶險,許多剛剛奔上內寨牆準備守衛的義軍士卒,均是面色慘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更有精疲力竭的弓弩手,將手中弓弩隨意一扔,頹然仰倒在地,嘴裡喃喃自語,眼中有淚……
通通通!五、六架勾梯搭上內寨牆,大量金兵蜂擁聚集,準備攀附而上。
蕭不魯看到這一幕,終於長長吁了一口氣,對侍立身後的傳令兵道:「可以向留守大人稟報了,鐵壁關寨告破!五馬山寨告破……」
砰!一聲前所未聞的震響,打斷了蕭不魯的戰報。
就見數十步之外,那站在旋風砲旁邊,正檢查修理的工匠之一,前胸開了一個大洞,鮮血不要錢一樣噴濺出來……
砰砰砰!一連串近似鞭炮的響聲傳來,那幾名工匠一一倒在血泊之中……
蕭不魯駭然抬頭,但見頭頂上方的崖壁上,不知何時,竟冒出一群衣甲鮮明的軍兵,還有一面獵獵飛舞的黑色大旗。
黑底大旗上,只有六個白得刺眼的大字:
天誅軍,獵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