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女確實抓住了好時機,雖然他並不知道碉堡裡只剩一十三名守卒,但他從之前發弩射箭及投擲霹靂彈的數目上,大致估出這堡中的守衛絕不會超過百人。趁著現在敵軍力疲,無法發弩遠射,正是一鼓作氣破敵奪關的好機會。打老了仗的活女,又怎會錯過這樣的良機?
一聲令下,上百名金兵分兩個梯隊,越過羊馬牆。一隊架梯渡壕攀城,一隊以旁牌遮蔽,同時不斷朝射擊孔發箭掩護。
這次金兵學了乖,多造了幾架梯子,渡過壕溝後,留下兩架梯子橫在壕溝上,當做退路時的橋樑。果然,當金兵再度攀城之時,四層樓的各個射擊孔裡紛紛扔出霹靂彈。已經爬到一半的金兵悲鳴著攥緊梯子,聽天由命,而擁擠在城牆下的金兵則抱頭鼠躥,沒命地朝壕溝上的梯橋擠去。
警備營的士兵們是首次作戰,平時訓練什麼的也比不上各大正規營,更加上此時己方處於絕對劣勢,心慌驚懼之下,對霹靂彈的使用難免拿捏不準,多數都投擲過早,落地之後足足過了三、四秒,引信才燃盡爆炸。而在這個時間差裡,早有防備的金兵已經忽拉拉地衝過梯橋,前頭跑得最快的金兵甚至已躲藏入第二梯隊的旁牌陣中……
轟轟轟!霹靂彈爆炸的威力一如之前,但戰果卻是差多了。金兵第一次進攻時,因為準備不足,也沒預料到霹靂彈的威力。結果自斷後路,被盡數炸死。
但第二次進攻時金兵已吸取教訓。預留了梯橋通道,一見那黑乎乎的鐵球扔出,立馬撤退。如果是經驗老到的四大營士兵,會等到引信快燃盡時才扔出霹靂彈,這樣縱使金兵撤得再快,起碼也要留下大半屍體。偏偏守關的卻是堪比新丁的警備營士兵,絕大多數都因緊張而扔得早了……
結果十幾顆霹靂彈,只炸死炸傷了五名已經爬到了一半梯子。驚慌之下,急急忙忙跳下來,想跟著隊尾逃命,卻正倒霉趕上爆炸的金兵。此外還有三、四名金兵則是在倉惶搶渡時,或失足或被同伴擠兌,掉下壕溝被激流沖走。
金兵第一梯隊大半逃得性命的士卒,倉惶逃入第二梯隊陣旁牌陣中。慢慢向後退去。眼看金兵這第二次攻擊又要被打退,但就在這時,羊馬牆上現出活女魁梧的身影,接著是洪鐘般響亮的聲音入耳:「他們只有不到二十人守關,一鼓作氣衝上去,拿下此關。每人賞錢十貫,羊十頭,城破後可縱掠一日。」
退卻的兩隊金兵腳步一頓,人人臉上的表情轉為猙獰。
這時卻見那汪前附耳對活女說了幾句什麼,活女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高聲道:「敵軍的火雷扔不過護城壕,一旦再有火雷扔出。只要跑過護城壕就沒事!」
金兵中也有機靈的,一聽這話,再看看那不過半尺高的洞眼,心下也是恍悟。這樣小的洞眼,當然沒法將火雷投擲太遠,頂多只能貼著城牆扔出,所以只要跑出護城壕範圍就不會有事。至於都統大人確定守衛只有不到二十人,應該就是從扔火雷的數目上計算出來的。方才局勢那般緊張,估計這堡內所有守衛都動了手,所以,火雷的數目,透露出守衛的數量,這一點,多半不會錯。
這兩個弱點被點出,進攻方頓時士氣大振,以刀擊牌,吶喊助威。呼喝之間,第三次攻擊,發動。
確定守軍人數少,武器弱,放心大膽的金兵第一梯隊,三十多名精兵悍卒蜂擁著衝過梯橋,持牌銜刃,架起兩座長梯,登登登攀援而上。
不出所料,又有十幾顆鐵球扔了出來。早有防備的金兵一哄而散,其中有好幾個鐵球砸在了金兵高舉的旁牌上,結果反彈到地上,骨碌碌地滾下護城壕。引信還長的就此熄了火,引信燃盡了的,直接在水裡爆炸,激起大股水柱。
這一次的霹靂彈雖然也炸死炸傷了好幾個金兵,卻被金兵無意間發現了應對的方法。當最後一批霹靂彈扔下來的時候,幾乎一個不拉地被金兵用手中的旁牌,像打棒球一樣,全部拍開。或落入壕溝中,或遠遠彈飛到數丈開外,之後再豎起旁牌陣一擋,爆炸固然傷不了人,四下激射的彈片也未能穿透盾面。這是自霹靂彈問世以來,首次出現殺敵無果的情況。
羊馬牆後的一眾金兵齊聲歡呼,活女更是不顧危險,攀上雲梯,揮刀下令:「第二蒲輦,上!」
金兵的第二梯隊早就按捺不住,若非奈何關城下擠不下這許多人,他們早就衝上去了。不過,隨著第一梯隊的金兵一個接一個沿梯而上,城下騰空出大片地方,現在衝上去正好補上。
梯子最前頭的金兵,已經攀爬過半,再有一小會功夫,就能登上城頭。雖然那城頭看上去光溜溜的,形如圓頂,只怕爬上去也站不穩,但只要上了城頭,再用繩索固定住身體,就能翻過這道令人頭疼的關卡,從內部攻破此關。
兩架梯子最前頭的金兵眼睛死死盯住上方,旁牌高舉護住頭臉身體,只怕城頭上突然澆下什麼沸水金汁、或石塊巨木之類的守城常用物什。
當打頭的金兵全神貫注盯住頭頂上方時,突然胸腹一痛。愕然低頭,卻見那洞眼中捅出一桿長槍,從梯子的間隙穿過,在如此近距離之下,輕易扎透護身皮甲,透體而過。
長槍一扎即收,兩名金兵慘叫一聲,扎手紮腳從梯子上摔下,兩丈有奇的高度,就算沒刺死也摔死了。
「小心,牆洞裡有伏擊!」
梯子上的聞聲示警的金兵急忙將旁牌由護頂改為防身,格擋開了幾支長槍的攢刺。雖然沒被扎傷。但長槍刺擊的力量,卻不是身體懸空的金兵所能抵禦得了的。生生被長槍從梯子上頂翻下來,沒被刺傷地也摔得夠嗆。
奈何關城牆上一百個射擊孔,呈「工」字形分佈,無論梯子搭在何處,都不可避免要經過幾個射擊孔。這個時候只要持槍等金兵從眼前爬過時,用力從孔中刺出,就算扎不死,也能將之頂翻滾下摔個半死。
只可惜因為角度的關係。只有二、三層才能這麼幹,一、四層只能乾瞪眼。而且每層只有一個孔洞可用,並且還是交叉狀,所以真正能刺中梯子上的金兵,只有兩、三桿長槍而已……
兩、三桿長槍能擋得住金兵嗎?當然不可能!碉堡內的守衛突然襲擊之下,得手了數次,但很快地就被金兵用刀斧削斷槍桿。用兵刃朝洞眼裡倉惶的人臉比劃了幾下,大笑著攀援而上……
守不住了!周定遠長歎著將手中斷槍扔在地上。為了盡最後努力打擊金兵,他將一、四層樓的剩餘士兵全部集合在二、三層,輪流持槍刺戳牆外的金兵。可惜,還是擋不住……
「副都頭……」
看著士兵們絕望的眼神,周定遠從懷中掏出最後一顆霹靂彈:「誰還有?」
「俺還有一顆……」
「俺這裡也有……」
「俺們都扔完了……」
「副都頭。咱們撤回天樞城吧,好歹那裡還有幾十名弟兄,還可以組織起成百上千的民壯守城……」
周定遠苦笑搖頭:「如果可以走,我早已下令了。如今,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並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金兵這麼快就翻越過來了!」周定遠心頭一緊。不假思索將引信伸到火盆邊……
樓梯通通直響,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兵衝了上來……金兵?等等,不對,這身裝束太眼熟了……
「周副都頭,各位弟兄,俺們來啦!」
周定遠手一哆嗦,差點將引信點著。身邊的警備營士兵忍不住哭號起來:「兄弟,你們怎麼才來……」
從警鐘敲響,到襲擊的金兵登上盤山道,先後發動三次攻勢,整整過去了近一個時辰。就在金兵即將登上奈何關城頭,奪取此關時,天樞城的援兵終於趕到了。
兩根粗大的鐵叉子從射擊孔中伸出,牢牢叉住梯子,猛力頂推。城下的金兵也是又壓又抱的,死死攥住梯子下部,奈何碉堡內推力驚人,掛在梯子上如串在長繩的螞蚱一般的十餘名金兵,硬生生被推離城牆,轟然翻倒。
趁著城下金兵雞飛狗跳,一片慌亂之際,幾十顆霹靂彈呼啦啦砸下……縱使一部分金兵跑得快、擋得准,仍不免被炸翻了一片。
參與第三波次攻擊的八十餘名金兵,在扔下三十多具屍體後,倉惶而退,功虧一簣。
碉堡內歡聲一片,羊馬牆外儘是切齒之聲。
只是誰也沒想到,金兵的報復來得這樣快。碉堡內歡聲未息,一支支角度刁鑽的利箭,就從射擊孔外激射而至,將毫無防備的援兵一下放翻了七、八個——而援兵的總數,卻只有三十人!
防守天樞城的,只有警備營的一隊人馬,五十人。奈何關南城門也有二十五人,但不能動;天樞城也得留下少數人馬,不可能全拉過來;給了三十人,已經算是多了。至於平定軍……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可是不到五十人,怎麼守關?更令人扼腕的是,一個疏忽之下,援兵遭到重創,樂極生悲啊!
「快趴下!躲在牆角邊!」在周定遠的急切呼叫聲中,增援的士兵們低頭矮身,東奔西跑,好一陣才消停。之後一檢點人數,竟然只剩下三十四人。
「該死的金狗子!」周定遠眼睛都紅了,又是心痛又是憤恨,扯著嗓子大吼道,「誰會用弩?給爺爺將對面雲梯上的金狗子射下來。」
「稟報副都頭,俺們會……」增援的士兵中舉起了七、八條手臂,「只是……俺們從天樞城,急行軍過來……氣沒勻上一口,又將梯子撬翻……實在沒力氣開弩了,歇會再說,行不?」
周定遠稍稍向射擊孔探了一下腦袋,歎了口氣:「我也想讓兄弟們歇會,只是,金狗子不讓歇啊!」
隨著周定遠的歎息,羊馬牆那邊,又吹響了衝鋒角號聲。
奈何關下,金兵的第四輪攻擊又開始了。
沒了火槍,無法壓制金兵的遠程精準箭矢,守關就成了個大難題。奈何關的修築格局,完全是建立在火槍防禦的基礎之上。沒了火槍,這個銅牆鐵壁般的碉堡,就失去棘刺,只剩下一個硬殼。而再硬的殼,被反覆敲打,總有被砸開的一刻……
對於附牆攀援的敵兵,使用霹靂彈本有極好的殺傷力,但這需要把握好最佳的投擲時機。扔早了會被金兵用旁牌磕飛,縱然炸開也傷不了幾個人;而扔得晚了,在半空中炸開,傷敵效果大打折扣;若一個把握不好,那就是一個自爆的下場。
金兵在與奈何關守軍反覆交鋒中,不斷吸取教訓,並展開針對性反擊。結果不但大大降低了傷亡率,更憑著強弓神射,反過來將碉堡裡的守軍牢牢壓制住。
同樣的,天誅軍警備營的戰士們,也在戰鬥中不斷總結經驗。霹靂彈的投擲的時機,把握得越來越精準,對金兵造成的傷害也越來越大。甚至還有頭腦靈活的士兵,將霹靂彈綁定在箭桿上,射遠傷敵。
當然,天誅軍標準制式的五斗弓本來就射不遠,再加上士兵力竭,頂多只能拉開五分,而且箭桿上綁著三斤重的霹靂彈,更沒法射遠。不過戰士們也不打算射多遠,只要箭矢越過護城壕,將自以為逃到安全地帶的金兵,炸個人仰馬翻就好。
剛開始時,金兵猝不及防,的確造成重大殺傷。但是隨後雲梯與羊馬牆上的十名金兵強弓神射手,連珠般快箭激射。雖然不少箭矢將射擊孔周邊釘得火星四濺,但三五支箭中,只要有一支射入,就能將在射擊孔前作勢瞄準的警備營士兵射殺。不僅如此,有些還來不及射出的霹靂彈,更是在堡內炸開,造成了不少誤傷。
攻守雙方就這麼你來我往,各展手段,堡內關外,俱是血肉橫飛,傷亡率急劇上升。儘管守軍佔著地利與火藥,傷亡率比攻方要少幾倍,問題在於守軍的人數太少了,足足比敵軍少近十倍。連番血戰之下,原本只有三十四人的守軍,只剩不到一半,奈何關,岌岌可危……
周定遠半邊臉都是血,方才探頭觀察時,冷不丁一箭射來,若不是閃得快,怕要被一箭貫腦了。此刻周定遠已顧不上止血,一雙眼睛,殷紅如血,目眥欲裂——金狗子的弓手實在太可恨了,一批力竭又換一批,每一個的射技都是那般精湛。若不能打掉那些雲梯上的弓手,早晚要被破關……或許,在下一刻,這奈何關,就要失守……
「罷了,今日就死在這裡吧!」周定遠咬咬牙,用力攥緊手裡最後一顆霹靂彈。卻在這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異常熟悉的砰砰聲響,隨後羊馬牆那邊傳來金兵一陣驚呼。
周定遠一下跳起來,向外一掃,頓時驚喜交集——那雲梯上的金兵弓手竟然倒下了好幾個,其餘弓手,驚慌失措地四散躲藏……
怎麼會有槍聲?哪裡來的槍聲?
周定遠正迷糊,以為自己的腦袋出現幻覺,身後倏地傳來一陣緊急卻不失輕盈的腳步聲,隨後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入耳:「天誅軍之天驕營第一都士兵,前來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