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了營寨南門的所有守衛,又有熟門熟路的左開帶路,四人如入無人之境,很快來到藏酒窖門口。
地窖是臨時挖掘的,周圍堆著從地下挖出的新土,形成一人多高的土丘。而在土丘之上,正有兩名披著氈布、扶槍駐刀的簽軍士兵,聾拉著腦袋,昏昏欲睡。
聽到腳步聲響,兩名士兵悚然而起:「什麼人?口令!」
「口令你個大頭鬼!」左開大刺刺從黑暗中閃出,「王六、何喜,你們這倆混蛋,連俺的口音都聽不出來麼?」
兩名士兵一見是他們的上官,什長左開,頓時心頭一懈,放下手中刀槍,陪笑道:「左頭,你這一頓酒,喝得可是夠久的……」
左開目光一轉:「怎麼就你們兩人?陶長與張成呢?」
王六答道:「他們兩人正陪著塔倫蒲輦孛堇與兩名親兵,在酒窖裡挑酒呢?」
左開大吃一驚:「塔、塔倫來了?」
「是的,剛來一會。不過左頭放心,俺們說你出恭去了,蒲輦孛堇不會找你的麻煩。」王六心下鬱悶,這左頭是不是喝多了幾杯?居然直呼蒲輦孛堇之名,也不怕正撞到槍口上。
王六與何喜正鬱悶著,突然腦後一悶,雙雙昏倒。土丘上閃出狄烈、楊折衝與葉蝶兒的身影。
左開急忙上前:「不大妙,塔倫也不知發什麼瘋,半夜三更出來找酒喝,咱們是不是要等等再說……」
「為什麼要等?」楊折衝縱身跳下土丘,嘿了一聲,「塔倫來了豈不是正好,這就叫自投羅網。」
左開嘴裡有些發苦:「塔倫壯得像頭人熊,是金軍中少有的勇士。方大頭跟他幹過仗,兩個回合就被整趴下了,完了手還抽筋了好幾天。這塔倫曾經當到謀克一職,後來屢犯軍規,才降級到蒲輦的……」
楊折衝冷笑:「別說是人熊,就是真熊,俺也要摳出他的腸子來。」楊折衝自從幹掉了好幾個金兵精銳哨騎後,自信心空前膨脹。現在的他,很有一股鬼擋斬鬼,神擋殺神的氣勢了。
狄烈也拉著葉蝶兒跳下土丘,來到藏酒窖門口,朝黑黝黝的洞裡瞅了一眼,然後向左開一擺頭,示意他前頭帶路。
左開苦著臉,顫顫兢兢地拾階而下,心裡直打鼓,拚命轉動腦子。想著待會見到塔倫,用什麼樣的言語令其放鬆警戒心,為狄烈等人創造一擊必殺的機會。
由於知道有強敵在內,為避免暴露行藏,並未打火把。地窖很黑,由於雨後濕滑,不留神的話,很容易摔倒。好在他們四個人,左開熟門熟路,閉著眼睛走都沒事。狄烈與楊折衝馬步紮實,步步為營,倒也挺穩當。而葉蝶兒乾脆將輕盈的身軀整個掛在狄烈身上,幾乎足不沾地地走下來,當然更沒事。
狄烈默數著下了十一階梯,足踏實地,朝左邊拐了一個彎。眼前映入兩團火把的光暈,以及五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同時,鼻端也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醇香。
狄烈等人的腳步放得很輕,不過在空曠的酒窖裡,一丁點的聲響,都會引起很大的回音。酒窖裡的五個人一下被驚動了,齊刷刷回頭看去。
左開硬著頭皮走快幾步,向眾人打招呼:「是我、是我,塔倫大人……」
還沒等左開想好怎麼措詞,他的身後一左一右閃出兩個身影,一個持弩,一個張弓。嗤嗤兩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兩名頭戴氈帽,左耳垂環的金兵大叫倒地。
一擊得手後,狄烈與楊折衝將手中的弓弩一拋,一左一右朝正中那名身材極其雄壯魁梧的金兵大漢撲去。
楊折衝邊跑邊抽出腰刀,藉著疾勁的衝勢,狠狠朝那金兵砍去。
雖然猝遇襲擊,那金兵卻毫不慌亂,從腰間抽出一根粗大的鐵鑭,沉腰坐馬,雙手持握,猛力一揮。
錚!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楊折衝手中的彎刀脫手翻飛,奪地釘在土壁之上,刀刃上如犬牙般參差不齊的豁口清晰可見。那金兵手腕一翻,鐵鑭倒捲而回,夾著獵獵勁風,砸向楊折衝。
倉促之下,楊折衝只得舉起右前臂,以套在手臂前端的騎兵旁牌(圓盾,宋時稱盾牌為旁牌)硬扛了一記。彭地一聲悶響,堅木蒙皮革所製成的旁牌四分五裂,楊折衝跌扑到旁邊碼得高高的酒罈子上。一時間砰砰光光,不知砸碎了多少酒罈子,酒窖裡酒香四溢。
兩人交手很快,就那麼眨幾下眼的功夫,楊折衝便被打飛出去。楊折衝的動作,也為狄烈創造了機會。
狄烈手中只有一把匕首,當然不能跟鐵鑭那樣的重兵器硬拚。他同樣藉著衝勢,挫身滑步,一記奪命剪刀腳,扣住那金兵粗壯的腳踝,全力一絞,竟將那接近兩百斤的龐大身體絞飛起來,砸進了罈罈罐罐裡。
左開嘴巴張得大大地合不攏,瞥見那兩名手持火把的士兵,驚慌失措地伸手摸向腰間刀劍。左開及時大叫道:「陶長、張成,誰也不要動!靠邊站著!」
兩名士兵遲疑地互看一眼,還是本能地聽從了上官的命令,猶豫地鬆開手。
此時楊折衝與那名金兵同時從一地破碎的陶罐酒罈中掙扎而起,搖搖晃晃走出來。兩人俱是一身酒漬,身上衣裳破碎,身體好些地方都被尖銳的陶片劃傷,經酒精一浸,火辣辣生疼。
兩人如同賽場上的鬥牛般怒目而視,只不過,楊折衝噴火的目光盯住那金兵,而對方的目光卻落到狄烈身上。被對手無視的感覺,令楊折衝的心腔比身體還要火辣難受。他緊攥著左拳,但右手卻在不斷顫抖,怎麼樣都捏不緊拳頭,感覺上整條右臂都麻木了。
「塔倫是吧?果然有幾分勇士的樣子。」狄烈沖那金兵頷首致意,然後向楊折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去。
楊折衝雖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自己已失去再戰之力。只得退到一旁,拔出備用短刀,虎視眈眈地威懾著那兩名簽軍士兵。雖然楊折衝與塔倫交手僅一合就被擊倒,但他那種凶悍敢拚的氣勢,卻給兩名簽軍士兵造成很大的壓力,使二人更不敢有所妄動。
狄烈揮動匕首的手,不斷做著各種引誘動作,時現時隱,吞吐不定,宛若靈蛇的蛇信。同時腳步移動,一步步逼近塔倫。
塔倫不斷喘著粗氣,在左眉弓上有一道裂口,鮮血合著汗水蜿蜒流淌,部分滲入左眼裡。塔倫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眼睛,目光斜睨——在伸手可及的位置,掉落的鐵鑭,正斜插在一個表面看起來完好,但底子完全破碎的罈子上。
塔倫衝著狄烈呲牙一笑,果斷伸出手抓住鐵鑭握柄——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寒光閃過。
塔倫捧著手臂發出痛極的怒吼,他的右前臂被匕首紮了個通透。
狄烈如疾風般衝上前,抓住匕首握柄,用力一絞,將塔倫的左前臂肌腱神經全部割斷。塔倫如同負傷的猛獸,怒吼如雷,完好的右臂一掄,朝狄烈臉上打去,卻被狄烈左手格檔開。塔倫索性箕張五指,卡住狄烈脖子,發力猛扼。
塔倫在多年前,曾有過單手將一匹野狼活活扼死的記錄。在此次南侵大宋過程中,他也曾多次只憑一隻手輕輕發力,就將那些試圖反抗的南人女子,扼暈過去。甚至有時收不住勁,直接扼死了。
但這一次,塔倫顯然找錯了對象,只覺得手掌好像抓著一塊極為堅韌的牛皮革,怎麼發力都捏不下去。正當他想再一次努力時,卻見對手舉著血淋淋的匕首,一陣疾風暴雨般地狂戳。身體頓時豁開無數道血口,鮮血箭也似地向外噴射,全身氣力也隨之急遽消散……當最後一點氣力消失殆盡時,依然保持著扼人姿勢的右手終於搭然垂落……
狄烈從塔倫的屍身上一躍而起,將身上沾染了大量血跡的金兵服飾扯下扔掉,雙眼彷彿也被染上了血色,猛回頭向駭呆了的眾人殺氣騰騰下令:「把酒罈子都給我搬到外面的營帳裡去!搬不完的,全部打碎,給我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