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左開所說,藏酒窖就在簽軍營寨東南側,由於不屬於重要的軍事物資,所以金人便交給簽軍看守。不過,在普通的金兵士卒看來,美酒的重要性不亞於金銀珠寶。所以,不時會有金兵闖入簽軍營中,索要酒喝。而被分派到簽軍營中鎮守的那隊蒲輦,更是借駐紮之便,沒少淘酒喝。
左開有些擔心,自己走開這一會,會不會有金兵上門討酒?現在轉回去,如果正好碰上怎麼辦?想到此處,他小心翼翼地問潛藏在身後暗處的狄烈:「頭領,咱的大部隊埋伏在哪?是不是該發信號叫他們出來了?」
狄烈淡然瞥了他一眼:「這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帶路。至於我們的人馬,該出現的時候便會出現。」
左開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小的多嘴了……」
便在此時,前方營寨轅門處傳來一個粗豪的嗓音:「小左,是不是你啊?一個人在那嘰嘰咕咕什麼?還不趕緊回營。」
左開小聲對狄烈道:「那是小的老鄉,方洪方大頭,以前幹過販運私鹽的勾當。此人頗有勇力,敢打敢拚,目下是蒲輦的職務,今夜巡視簽軍營寨南門的就是他。小的之前也是塞了一瓶酒給他才出得營寨的,你看……」
「把他叫過來。」黑暗中,看不到狄烈的表情,但聲音卻透著一股子冰寒。
左開猶豫了一下,無奈地點頭,壓低嗓音叫道:「方大頭,俺這還有半壺鳳泉美酒,你要不要喝?要的話就過來。」
方大頭聞言,回頭對幾名駐守轅門的手下交待了幾句,便興沖沖地過來了。邊走邊道:「你小子什麼時候酒量恁般淺了?嗯,是不是想著那個小娘門了?俺勸你少做白日夢,都已經是千戶大人的口食了,你還想虎口奪食?嫌命長了你。」
左開尷尬一笑,下意識向狄烈等人的潛藏處看了一眼,遲疑地看著方洪走近,終於忍不住道:「方大頭,咱們還是別給金狗賣命了……」
方洪一驚,腳步一緩:「你說什麼?」
「他說得對,你沒有必要再給金人賣命了。」黑暗的草叢中,狄烈端著十字弩站起,慢慢走過來。而在其左側,楊折衝張弓搭箭,迅速繞到方洪身後,斷其退路。兩支寒光閃閃的箭鏃,一前一後,鎖定了方洪胸背。而葉蝶兒則按照狄烈的指令,拔出解腕刀,在更遠處的草叢裡鑽來鑽去。弄得草木皆兵,間或還有刀刃的寒光閃動,不知就裡的人看來,還真有幾分伏兵重重的味道。
他們所處的地方距離轅門有二十多丈遠,又有一個斜坡遮掩,在野草茂密的黑暗中,轅門的巡哨竟未發覺此間有異。
方洪開始還被二人的金兵裝束唬了一跳,怔了好一會才搞清楚狀況。狠狠瞪了左開一眼,然後對面前的狄烈道:「是太行山的好漢嗎?不知屬於哪個山寨的?天平寨?抱犢寨還是五馬山寨?」
看到狄烈沒有任何反應,方洪搖頭歎道:「如果是別的小寨子,方某勸各位好漢趁金人沒發覺,還是盡快離去的好。這段時日,也有不少好漢來捋金人的虎鬚,結果無一不伏屍百步……小左,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因此連累了你那盲眼的老父,只怕你將來無面目苟存於世。」
左開臉色有些發白,不由得朝狄烈看了一眼。
狄烈冷然道:「我們是什麼來路,不勞尊駕操心,我們只需要尊駕的配合。」
方洪點頭道:「方某明白,某手下只有五十三名弟兄,全部值守於營寨南門的轅門、刁斗、柵壕各處。方某會將他們全數招集過來,自縛於前,只希望好漢不要傷及他們的性命。」
這方洪的光棍倒是大出狄烈意料之外,他近距離打量一翻,但見此人膀大腰圓,孔武有力,腦袋大如芭斗,難怪叫「大頭」,一張滿是橫肉的臉上紋了不少刺青,面相頗為兇惡。按說這樣的人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怎會如此好說話?
方洪彷彿看出狄烈的疑慮,苦笑道:「方某跑老了江湖,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況且,金人欺壓我等漢兒也著實太甚,方某早就受不了這醃贊氣,也早想上太行入伙了。只是方某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但手下眾弟兄卻有家小,被金人扣押為質。若有異動,便要連累家小,因此不敢妄動。好漢將我等眾人縛於營帳中,事後金人便當是我等已盡了力,也不會為難弟兄們。」
狄烈點頭道:「明白了,就按你說的辦。不過捆人的地點不在營帳,而在這裡,因為……營帳會很不安全。」
於是,先由方洪將守衛轅門的六名手下招集過來,綁上了五個,只留一個去傳遞口訊。隨後將在刁斗上值守的八名士卒調下來,盡數捆了。然後再將各處值守的士卒一一引到轅門外,逐一拿下。
前面進行得挺順利,大多數簽軍士兵不管心裡怎麼想,反正看到頭目方洪下令配合,而且又有利箭在側,也就熄了反抗之心,束手就縛了。不過當最後一批人員出寨門時,卻出了點岔子。
走在隊伍後面的兩名體形剽悍的大漢,背弓持槍,一路東張西望,狐疑不定。遠遠見到方洪,便粗聲粗氣地低喝道:「方大頭,你在搞什麼名堂?為何沒人放哨,連寨門都無人值守?俺們兄弟要是稟報塔倫蒲輦孛堇,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方洪臉上的橫肉微微一抖,瞥了狄烈一眼,冷削地回應道:「塞魯、莫魯兄弟,你們這對契丹狗,就是金人加塞到俺們漢簽軍裡的沙子、老鼠屎。平日裡依仗著你們兄弟有兩分勇力,又有塔倫那個金人蒲輦撐腰,沒少干欺壓俺們漢簽軍的事。本蒲輦全隊共五十五人,但方某只承認有五十三名弟兄,你們這兩個什長不算在內。」
方洪一番措辭激昂、又有點雲山霧罩的話,將這對契丹兄弟繞得有點迷糊了,更氣得七竅生煙。總算他們還記得軍營夜間不得大聲喧嘩的禁令,兄弟倆壓低嗓音,惡狠狠咆哮:「你、你這個混蛋,當真活膩味了。不要以為自個有幾分蠻力就了不起,上回跟俺們兄弟的較量還沒分出勝負呢。來來來,趁著現在沒人,再打一場。這一次,不會再有你們漢簽軍的謀克長官來拉架子了。」
這兄弟倆當然不知道,方洪這話一半在斥罵他們,一半卻是說給狄烈等人聽的。
方洪的言外之意,狄烈當然聽得出來,甚至那股借刀殺人的意味,都能明顯感覺到。不過,值此非常時期,狄烈並不介意被「借」那麼一下。而且,人家想借刀殺人,他同樣可以殺雞儆猴,借此立威。
在方洪看來,欲除這兄弟倆,最簡單的方式莫過於狄、楊二人,弓弩齊發,兄弟倆猝不及防之下,中箭倒地。
狄烈也知道這方式最乾脆,但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卻不能這麼幹。
如果這樣做,其一,若不能一箭封喉,必然會使敵人發出慘叫,驚動整個金軍大營;其二,此時場上除方洪之外,還有最後一批人員並未就縛。這些俘虜都有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一旦他們將箭矢射了出去,沒了利箭的壓制,這幫人還會這麼老實嗎?不好說,至少那個方大頭看起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狄烈心念電轉,突然將手中十字弩扔向左開:「接著,你看好這些人。」整個人像龍捲風一樣合身衝向塞魯與莫魯兄弟。
那兄弟倆眼見黑暗中突然衝出一人,迅捷無倫地撲到眼前,兄弟倆齊齊嚇了一跳。塞魯本來已綽弓在手,見狀本能地抽箭、上弦、引弓。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相當嫻熟。
但令塞魯沒想到的是,原本在十步之外的狄烈,猝然挫身側倒,藉著衝力,貼著草皮,滋溜一下滑到他的腳下。驟然失去目標的塞魯,慌忙垂下箭矢,引弓欲射——
狄烈一伸手,便卡住弓臂上的箭矢,然後猛然一抽,將箭矢奪過,同時雙足一絞,將塞魯絆倒在地。沒等塞魯反應過來,狄烈扣在手裡的箭矢便刺入其喉間。
狄烈一擊得手,還沒來得及躍起,腦後生風——猛回首,正見莫魯雙手反握長槍,高高舉起,猛力插向後背。
狄烈及時扭身,左手一把抓住槍桿前端,任憑莫魯使多大勁都戳不下去。右手箕張成虎爪狀,猝然上撈,一把扣住莫魯下陰。
莫魯一雙牛眼突凸,嘴巴張成個o字形,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正欲脫口而出……
狄烈左手發力,拗斷長槍,倒轉槍尖,噗地一下扎入莫魯血盆大口中……
當左開手忙腳亂地接住十字弩,兀自發愣,不知該將鋒芒對準那邊時。狄烈已經風一樣竄回來,輕快地從他手上拿走十字弩,一句淡淡的話言飄入左開耳中:「還是那句話,你的小命保住了。」
那一瞬間,左開的脊樑骨冷涔涔地都是汗。
看到那重新對準自己的箭矢寒芒,再看看不遠處那兩具屍體,方洪倒吸一口冷氣。隨即伸手將自己腰間上的彎刀解下,信手拋在地上,然後雙手一背,作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好漢好身手!方某人向來自侍武勇,曾與這對兄弟兩度交手,始終未能奈何,好漢卻只一個照面就擊殺了這對契丹兄弟。方某心服口服,便與眾兄弟自縛於此地,謹祝眾位好漢,今夜得嘗所願。」
「承你吉言,我們今夜一定能達到作戰目標。」狄烈向後面揮揮手。
葉蝶兒隨即從草叢裡躥出,與諸人會合後,一起奔向簽軍營寨。
方洪與一干手下看著那四個沒入黑暗的身影,無不目瞪口呆。
才四個人就敢夜襲金軍營寨?!究竟是我們的眼睛花了,還是他們幾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