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漢的確是周天德,周易之父。
數年前,他將南平郡交給周宇後,便獨自走訪天下,欲尋找修真者的存在,亦或者說弘月宗的所在。此事本可靠周易,但周易許多年未返,他已經等不及了。他也曾選擇進入南谷山脈,但發現其中妖怪極多,極難應付,幾次都險些喪命,所以才另尋他處。
這幾年來,他遊歷大澤山川,功力也逐漸達到了先天圓滿境界。一入圓滿,實力陡然大增。雖仍是凡俗中的先天,但他隱隱間已經感覺到丹田中的內力正在凝聚,似要凝丹。他不知道練武者先天境界之後是什麼,千百年來,沒人跨越這一境界。若是給他數年,或許他真能讓內力凝聚成丹,他可以模糊的感覺到,一旦凝丹,他的實力將達到一個極大的跨越,甚至飛天遁地都不是夢想,可……他沒時間等。
不過,在達到先天圓滿後,他感應到了天地間的元氣,感應到了修真者的波動,也是因此,他找到了修真者,以他的實力,普通的修士竟皆不是對手,卻也不知道弘月宗這個名稱,故而他來到了這片地域最大的宗門,谷一宗。
然而,谷一宗外門修士都對他冷言厲色,心急之下他衝入內門,與一強大的修真者拚鬥,只堅持了數個回合,就被擒住,然後打入這片樟樹林,再不得出。
若是周易知道其父居然能在結丹真人的手中堅持數個回合,定然會大為吃驚,因為就連他現在的實力,在最弱的真人手中也最多自保逃命而已。
周天德看著唐羅的屍體,沉默片刻,一掌拍斷身旁的一株樟樹,取其一段樹幹,以指為刀,在樹幹上輕鬆的刻出「唐羅」二字,插於屍體旁,接著轉身離去。他有心想要埋藏唐羅,但他沒有太多的力氣了,數月未食,加上最初被那強大修真者所傷未癒,能夠存活至今已經不容易。
他的前方,依然是看不到出路的樟樹林,似乎就算走一輩子,走一生一世,他也走不出去。
但,他的目光依然堅定不移,如高山。
「周大哥,你要好好活著。」午夜夢迴,纏繞在他心頭的總是一道倩影,越漸清晰,卻似在遠去,怎麼抓都抓不住。
周天德臉上是隱藏不了的疲憊,他走了片刻,靠著一株樟樹停下,腦中浮現出那道倩影,曾經的莞爾一笑,曾經的山盟海誓,曾經的魚水之歡,猶在昨日。
昨日,曾經,都會隨著光陰消逝,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逃不過歲月的侵蝕。
可是,總有一些什麼,永遠都不會消散,至少在人們的心裡。
「月藍,孩子們都已長大,他們會活得很好。月藍,我會找到你,就算弘月宗在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就算前路艱險萬分,有刀山火海,有地獄黃泉,我也一定會找到你。」周天德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柔情,這抹柔情來自於那道倩影,僅僅一分繞指的柔,便化開了最堅硬的冰,化開了最鐵血的兵,化開了周天德的心。
最冷靜的男人,往往會因為情,最瘋狂。
……
與此同時,周易跟著伍治銘在林中發現了唐羅的屍體。
伍治銘生怕周易再因為剛才之事怪罪他,搶先一步走到唐羅身邊檢查起來,然後有些吃驚的說道:「周前輩,此人應該剛死不久,不過他腹內空無一物,按推算應該堅持了半月左右,看來此人的意志及其堅定啊。」伍治銘不免有些惋惜,換作他是此人,恐怕也堅持不了這樣長時日的。有如此意志之人,若能修真,必然可以達到一定的高度。就算只是凡人,也定會有所成就,可惜啊可惜。
周易沒有去在意伍治銘的話,他的目光牢牢的鎖定在豎立於屍體旁的那段樟木,確切的說,是樟木上的字。
伍治銘見周易未理會自己,於是也將視線轉移到旁邊插著的樹幹上,說道:「唐羅,此人還給自己立個碑……咦,不對,這字體勁道十足,似是用手指所寫,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達到的水平,就算我也做不到這樣行雲流水……難道……」他驚愕之下,心中有些明白,看向周易。
周易神色不變,平靜如水,內心卻截然不同。
「爹的字,是爹的字跡!沒錯,我幼時見慣了爹的字跡,字是爹寫的。」周易身形一晃,就來到那段樹幹前,伸手摩挲著深深凹進木紋中的字印,他微微閉上眼,神識從眉中掃出,頓時察覺到了一絲還未消散的熟悉氣息,這氣息對周易非常親切,他似乎能感受到氣息中的威嚴,還有深深的疲乏。
伍治銘在周易閉上眼的剎那,心中立刻生出逃走的念頭,只要有兩息時間,能逃離十丈之外,就不必再擔心被抓住了。但他還未來得及邁出腳步,就發現周易已然睜開了眼,雙目冰冷的望著他。
「前……前輩……」伍治銘微微發顫,他實在是害怕了這個白衣青年。
「帶我去那邊。」周易直接指向一方,那方正是周天德離開的方向,通過神識,他隱約可以察覺到那邊熟悉的氣息更濃。
伍治銘一愣,不明白周易怎會選擇走這方,畢竟樟樹林就像個迷宮,連聲音都隔絕了的迷宮,任何留下的印記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復原,即便是人的屍體。他有心想詢問一二,卻見周易的眉頭一皺,手掌一抬,不禁瞳孔一縮,再不敢多問什麼,聽話的朝周易所指的方向行去。
谷一宗內,待李君說的一清二楚,陳述了厲害關係之後,那守門弟子終於答應進洞稟明程師祖。
「這幫仗勢欺人的土狗。」李君癟了癟嘴,內心很是不平。
就在這時,洞府內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師祖饒命,師祖饒命……」聲音傳入李君耳中,他嚇得連退數步,因為這聲音正是那守門弟子所發。
難道是因為此事惹怒了程師祖?
李君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結丹師祖若是怪罪的話,即便不會殺他們,也可能受到很大的懲處。
忽然,李君面前憑空閃掠出一個人影,確切的說是在他面前的空中,一個紫衫寬袍的中年人凌虛站在半空中。
「你就是李君?」半空中的中年人語氣平淡。
李君渾身發抖,根本不敢仰頭去注視那中年人,連忙跪在地上,驚懼且恭敬道:「程師祖,正是弟子。」
「嗯,你倒也有幾分機靈,待此事了,便來本座的洞府看守。」中年人淡淡道。
李君一怔,旋即大拜於地,大喜過望的高呼道:「多謝師祖,多謝師祖。」
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李君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瞅向半空,中年人的身影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他站起身,臉上的喜色越發的濃郁。
這時,看守弟子口角流血,臉色慘白的從洞內慢吞吞走了出來,看向李君的眼神帶著怨怒之色。
「呸!滾遠點,不要再讓程師祖看到!」李君皺起眉頭,朝他唾了一口,心下頓覺舒坦。若是有一面鏡子,李君會發現,他現在的神情像極了他所謂的土狗。
……
樟樹林內。
周易步履極快,到最後竟直接抓著伍治銘在林中穿行,毫不停頓。
他必須盡快找到爹,不止是思念,更是因為他一直動用神識感受著那氣息,無法堅持太久,短短的數十個呼吸,他就已經感覺到眉心微微發痛了。
「爹,等我。」周易深吸一口氣,身形更快,伍治銘只覺得周圍的樹木在風馳電掣般倒退著,這等身速,比御劍還要快。
「嗯?」正在林中行走的周天德,猛地停下,目光凝聚,謹慎地看向右方,他自然是沒有神識的,他只是感應到空氣中風的流動,這流動不大,但在武功修為已達到先天圓滿的周天德感受中,這流動是突然的,是與自然的風極不和諧的。
「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朝這裡靠近,難道是那名修真強者?」
周天德目露精光,全身湧出一股戰意,他自知絕不是那名修真強者的對手,然而他曾為將帥,不可能會膽怯。
「來吧,戰!」周天德拳頭捏緊,一股如同刀鋒般的氣勢散開,這是他最後的力量,這一刻他不去想結果,不去想月藍,只是為了迎接戰,如同最勇猛的士兵!
風,流動的越來越快,已經從最細微的感覺轉變成了明顯的風,吹動了一片片樟葉,吹滾了地上的浮塵,吹亂了周天德的頭髮。
近了!
周天德目露精光,他明顯感應到來者是個人,飛快的在接近他,他強自振作精神,氣勢更顯鋒銳,靠近他的兩株樟樹,無聲無息間彷彿被無數的刀光劍影削砍成了碎沫,然後被風帶走。
豁然,從樟林中疾奔而出一道白影。
周天德真氣一提,便準備出手。
驀地,一聲叫喊硬生生的制止住了周天德的動作,讓他聚起的氣勢剎那間洩得一乾二淨,讓他整個臉龐,忽地就僵硬了。
「爹!」
這一聲呼喚,彷彿來自天邊,彷彿來自夢中,彷彿……
「爹!」
一個字,在一瞬間擊垮了他堅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