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這一聲何其突兀,在被困了數月,在這片人影難見的樟林中,周天德從未想過會聽到這個字。
這一聲又是何其自然,千百個日夜裡,這個鐵血大漢的夢中,除了月藍的倩影,最多的就是兩個孩子的喚聲。他如何不想兩個孩子,孩子們在他的心裡和月藍是同等的重要。只是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而他失去月藍太久了,失去兩們孩子的母親太久了。
周天德呆滯,在這個字入耳的時刻忘記了一切,他望著那疾奔而來的白衣青年,他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了青年的面容上,再看不見別的所有。
青年的面容和周天德記憶中的有些差距,成熟了,豐實了。
青年的聲音和他印象中的差距更大,深沉了,渾厚了。
可周天德還是在一瞬間就相信了,他相信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幼子,因為他從青年的面容上看到了濃濃的喜悅,從聲音裡聽出了深深的激動,從那雙依然清晰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強烈的孺慕之情。
周天德身為先天圓滿強者,意志堅定無比,但他還是因為這個字遲鈍了剎那,因為突然出現的這個青年楞住了。
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凝聚的氣勢早已在一楞之下散去,他緊捏的拳頭鬆開,僵硬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容,這笑容有些怪異,有些難看,有些做作。
他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笑,可能是數月,也可能是數年。
不管如何,這一絲笑容出現後便飛快的漫延開來,從眼角,從眉梢,從唇邊,從那張冷峻威嚴如山嶽的臉上漫延開來,像是千年的冰在消融瓦解,像是枯樹逢了春開了花,像是陰霾的天空升起了朝陽。
毫無疑問,這一刻是十數年來周天德最為激動的時候,他全身控制不住的微微發顫。
自然,對於周易而言,這一刻同樣是激動的。
他在百丈外就已經通過血脈感應之術準確的發現了爹的位置,甚至清晰的知道那裡就是爹。
在親眼看到周天德的剎那,周易情不自禁的叫出聲來,激動、喜悅、思念、孺慕,這些達至極點的情感宣洩而出,他已經十多年沒有再這樣大聲的叫出過這個字,十多年沒有再見過這個又敬又愛的人。
他只有在幻境中,在夢裡見到爹,只有在修練的閒暇對著天空,對著雲團,對著洞府外的草木,喃喃的念叨著這個字。
「爹!」
他的視力很好,數十丈外的木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了爹。
爹的容貌沒有太大的改變,作為先天強者,十多年的時光也沒有留下什麼皺紋,但周易從細緻處發現爹的目光更加的沉穩,臉龐更加的硬朗,眉宇間還是有兩絲極細的紋,定然是經常蹙眉所致。
隨即,他看到了爹的笑容。
「易兒!」周天德放下一切的防禦,回應道。
他的聲音盡量放得平緩,卻擋不住潮起的心緒而微微顫抖。
這兩個字讓周易鼻子猛地一酸,繼而眼眶濕潤,是胸中湧起的激動,是腦中沸騰的思念,是靈魂中流淌著的血脈之情,化作一根看不見的輕絲,觸碰到了鼻根,觸碰到了淚腺。
數十丈的距離呼吸之間就已掠過。
周易停步,微微喘息,嘴角咧開,開心的像是孩子。
周天德慈愛的一笑,接著目光移開,落在伍治銘身上。他的觀察力是何等敏銳,因為難以抑制的激動方才失態,但即便是失態他也早注意到了周易手中抓著一個人。
而且這個人他曾見過,闖谷一宗時此人就對自己出過手。
伍治銘神色微變,露出苦澀的笑意,暗想,若是這對父子記仇的話,今日他的修真之路可能就走到了盡頭。若是普通人定然馬上會求饒,伍治銘沒有,他明白現在打擾這對父子的話,那他純粹就是在找死。
「易兒,你怎會在此?」少頃,周天德笑容逐漸沉下,沒有去絮叨,沒有去感慨,而是直接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周易定了定神,說道:「因為爹在這裡。」
這句話說的理所當然,因為爹在這裡,所以我就來這裡,沒有別的原因。
周天德一怔,旋即暢懷一笑,他一直盯著周易的臉,腦中浮現出十多年記憶中的那個日日在雪雨風霜著紮著馬步的孩童,似乎只是一個恍惚,只是一場夢,孩子便長大了。
「不對!」驀地,周天德臉色一變,沉穩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焦急之色。
「爹,怎麼了?」周易連問道。
周天德神色一肅,指向周圍的樟樹林,沉聲道:「這片林子應該是個陣法,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易兒,你太魯莽。」
周易心下一暖,他聽出爹語氣中的擔憂,不是為自己,只是為他。
「爹不必擔心。」
「伍道友。」周易鬆開抓住伍治銘的手,轉頭看向他,說道:「出去也麻煩你帶路了。」
「求前輩開恩……」伍治銘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不定,帶周易進來他還能向宗裡交待,可周天德此人是由師祖親自打入陣中,並下令不准任何人放行。若真帶他們出去,即使是被威脅的,一旦師祖得知,十有**會一番重罰,甚至連性命都難以保住。
周易眼神驟然一厲,寒聲道:「倘若能安全帶我們走出此林便饒你一命,否則現在就是你隕落之際!」
語氣陰冷,仿若實質了的殺意,這是周易第一次真正生出對伍治銘的殺意,因為他看出父親望向伍治銘的眼神不善,更是因為他沒有時間在此逗留,危機隨時都會降臨,必須馬上和爹遠離谷一宗。
伍治銘內心掙扎,猶豫不訣,他知道周易需要他帶路,不一定真會下殺手,可從那彷彿擦著脖子劃過的殺意中,他又不敢確定。似乎只要他一拒絕,他的小命也就完了。
周天德看著周易,目中閃過一絲訝異和疑惑之色,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周易的殺意,不是虛幻想像中存在的,是真正有殺過人,而且殺過不少人才能凝練出的殺意。但這殺意又與士兵上戰場的鐵血殺意不同,這殺意帶著一分詭異之感,彷彿多了嗜,嗜殺!不過這嗜意極淡,若非周天德曾是將軍,斬殺過萬千人,也無法感受到。
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這個幼子到底在這十數年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罷了,你既不願,我也不強求你。」周易對著伍治銘淡淡道。
伍治銘一楞,臉上浮現出驚喜之色,尚來不及感謝,便聽周易繼續說道:「那麼,此處便是你的墓地所在!」
話音一落,周易丹田處飛出一道青光,迎風漸漲,眨眼之間便化成一把巨劍,帶著一股勢如破竹的決然朝伍治銘的頭顱斬去。
這一斬,莫說伍治銘,即便是普通的築基初期修士也躲不開。
這一斬,殺意凜然。
「饒命!前輩饒命!晚輩願意……願意帶路!」伍治銘驚駭大叫,致命的危機讓他再不敢遲疑。
劍鋒,在伍治銘的腦門前陡然一停,然而劍氣未停,在伍治銘腦門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鮮血溢出。
忽然,劍光一閃,憑空消失。
周易一襲白衣,漠然地看著伍治銘,聲音冰冷:「立刻出發!」
伍治銘哪裡還敢猶豫,忙不跌的拿起羅盤,看準一個方向,抬腳就走。
「爹。」周易看向周天德,抿了抿嘴唇,微低下頭,像是孩子做了件錯事而害怕父母的責怪。
「傻孩子,走吧。」周天德笑了笑,抬手在周易的腦袋上輕輕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