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見陳大人?」那名軍官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孔璋,對方的模樣只怕比路邊的乞丐也強的有限,卻自稱是仁義銀行的掌櫃,還說要見陳贊畫陳大人,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要知道現在陳再興在曼德勒可謂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每日裡忙得就連吃飯都要分成幾次,如果替這傢伙傳話,說不定要吃好大一頓排頭。
孔璋看那軍官看自己的目光,立即明白了對方的疑惑,苦笑了一聲道:「軍爺,我路上遇到盜匪,身上的財物都被搶劫一空,所以才這般模樣。」說到這裡,孔璋在右手上取下一枚扳指來,遞了過去:「這是我的信物,你拿去給你們陳大人一看便知,勞煩一番,在下定有一番心意!」
那軍官半信半疑的接過扳指,在火光下一看,卻是一塊翡翠製成,雖然他看不出質地好壞,但那手藝卻是十分了得,想必價值不菲,心下倒信了六七分,便拱手唱了個肥諾,道:「這位老爺,上官令我等在曼德勒附近巡邏,緝拿盜匪,方才手下士兵不知你是誰,手腳不知輕重,請莫要怪罪!」
孔璋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方纔那般模樣也的確狼狽的很!」
那軍官笑了兩聲,回頭象徵性的呵斥了兩句那個方才踢打孔璋的事情,他此時在火光下已經看出了孔璋身上那件衣衫雖然已經破的不成樣子了,但卻是上等的拷綢,心下倒是信了**分,便湊上前笑著討好道:「老爺你說遇到盜匪打劫,可是這些傢伙,反正上峰說了,亂世用重典,首惡全部吊死,以儆傚尤。這些人裡那些是盜匪的頭目,您便點出來,我們就在這裡處置了,也省得押送回去麻煩。」
孔璋聞言一愣,回頭向那些盜匪看去,那些盜匪雖然不太懂華文,但此時連蒙帶猜也能弄明白個六七分,都自知死期不遠,紛紛大聲呼喝,想要反抗,周圍的順兵也不客氣,立即一陣槍托猛砸過去,正忙亂間,卻聽得頌參大聲呼喝道:「罷了,今日便是到頭了,大家都坐下唸經,希望來世投個好胎,莫要這般命苦。」說罷,頌參便盤膝坐下,口誦佛號不止,他身邊的眾人見狀,也一個個隨他坐下,念誦佛號。
「這些蠻子也知道死期到了,倒是省了老子的麻煩!」那軍官冷笑了一聲,回頭對孔璋笑道:「老爺,你說說這裡面哪些是盜匪,那邊有幾棵大樹,正好吊死在上面!」
孔璋目光掃過眾人,只見一張張黝黑枯瘦的面孔上神情莊重,腦海中不由得散過這些天一起趕路的情景,對貴族官吏的殘暴的憤恨、對未來的憧憬、對留在村中家人的懷念、最後閃現的是那個幾分鐘前還在對自己靦腆的笑著道謝的少年躺在地上少了半邊腦袋的慘死的模樣,孔璋不禁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他重新張開雙眼,對那軍官道:「軍爺,他們不是盜匪,恰恰相反,正是他們護送我到這裡的,還請軍爺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那軍官臉上露出一絲訝異,反問道。
「不錯,我被盜匪搶劫後,身無分文,若無他們護送,我也到不了這裡,還請軍爺放了他們。」孔璋的回答十分清楚明白。那軍官上下打量了一下孔璋,拱了拱手道:「就算他們不是盜匪,也不能放了他們。上峰有令,像這等沒有居所的流民,全部拘送到曼德勒去,首惡吊死,其餘的全部發往軍前效力!」
孔璋半躺半坐在一副粗陋的滑竿上,這是那個順軍軍官讓那些被俘的緬甸人用樹枝和籐條臨時編製而成的。兩個緬甸漢子扛著這副滑竿,其餘的俘虜則被用繩子串起來,在士兵的押送下,向曼德勒行去。在孔璋的說和下,雖然那順軍軍官不但讓頌參他們先埋葬了那個被打死的同伴,還只是將他們用繩子串起來,一路上的皮鞭槍托也沒吃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番優待了。可是孔璋看著這些面如死灰的漢子,心裡卻是說不出的不快活。
那小軍官與孔璋一路上交談下來,越來越覺得來人見識不凡,對其的態度也越發謙恭,到了後來乾脆讓俘虜弄了副滑竿抬著孔璋上路,他笑著指著不遠處的小土丘道:「孔老爺,翻過前面那個小土丘便是咱們的哨所了,再走三四里便到曼德勒。上峰有軍令,現在正是戰時,對於往來的人員須得嚴加勘查以防偽王的細作混入,所以還請您在那裡等上半日,等陳大人的命令,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哪裡話,這是自然!」孔璋趕忙笑道:「一路上勞煩軍爺不少,到了曼德勒鄙人自有一番心意!」
那軍官聞言,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口中卻遜謝道:「哪裡哪裡,這都是孔老爺平日裡多行善事,有神仙護佑,小人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
兩人正說話間,已經登上小丘頂部,此時已是接近晚飯時分,桔紅色的夕陽已經有三分之一落入了地平線下,紅色的夕陽倒映在遠處寬闊的伊洛瓦底江面上,將其染的通紅,就彷彿一條血河一般。土丘下的平原被無數的水道分隔成一個個小方格,就彷彿一塊巨大的棋盤,到處是經過細心耕作的稻田,在竹林稻浪的遮掩下,依稀可以看到一處處村落。而曼德勒城就處在這片田野當中,城中數以百計的佛塔在夕陽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種壯麗的金紅色,以其後黑色的曼德勒山為背景,有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看著這片景色,孔璋一時間呆住了。
「背山臨河,沃野千里,好一個天府之國,王霸之資呀!」孔璋低聲自言自語道,這個時候他終於可以確定自己這番冒險是值得了,想起這幾個月來自己所擔的風險和一路上的艱辛,他的眼角不自覺地濕潤了。
那軍官見狀,趕忙道:「孔老爺,你怎麼哭了,莫非是那兩個抬轎子的蠻子笨手笨腳的,我馬上讓人教訓他們一番!」
「哪裡!」孔璋拉住那軍官,笑道:「我這是高興,高興的哭了呀!」說到這裡,他將手中那枚扳指取了下來,遞給那軍官道:「你替我向陳大人通傳一聲,便說仁義銀行的孔璋求見,有要事相商!」
曼德勒,大順護緬校尉府,陳再興手持一封書信,眉頭緊鎖,一副遇到極為難為的事情的模樣,有兩千多條洋槍作為後盾,又有新任緬王的全部信任,他此時在曼德勒乃至整個上緬甸的地位和太上皇也差不了多少了,就算要把整個曼德勒翻過來,也可以說是叱吒立辦,不知是何等難事能難得住他。
「復生,你這麼急著找我過來啥事呀?你知道我那邊編練新軍的事已經忙得前腳板打後腳板了!」拔都從屋外一面大聲抱怨一面走了進來,這些日子忙下來,他又瘦了幾分,更顯得一張黑臉如同刀劈斧琢一般,稜角分明,但一雙眼睛卻更是精光四射,精神頭的出奇,顯然此人對於現在這種忙碌的生活樂在其中。
「振武你看,朝廷有信來了!」陳再興將手中那封書信遞了過去。拔都接過書信,大聲笑道:「總算來了,咱們就這兩千人要鎮撫一國總覺得勢力單薄,有了朝廷的旨意就好說了,要打就要加兵,總不能咱們倆兩個五品官硬著頭皮頂在這裡吧!」
「哼!」陳再興冷笑了一聲,臉色卻是如同鍋底一般:「朝廷是給我們加兵了,可不是我要的一標兵,最多兩標兵,而是一下子來了六標兵,還派了一位大爺來,咱倆好不容易打開局面了,就有人看不過眼過來搶班奪權了。」
「這個——,你我官位低微,若是朝廷能派一個大員來,主持諸事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拔都低聲說道,臉上神色卻有幾分尷尬,他雖然這些日子來與陳再興配合的十分默契,但兩者的立場和真實目的卻有微妙的差異:拔都是為了養大漢天威於異域,勒石燕然,青史留名;而陳再興就不同了,他甘冒大險的目的可就深遠多了,往淺裡說是要拓展勢力,從這個事變中獲得巨大的商業和政治利益;若是往深裡說,那便多有不可告人了。但無論是深還是淺,第一步都是要成為大順在緬甸的最高權力代表,只有這樣,後面的諸般計劃才能一一付諸實施。可是現在朝廷派了頂頭上司過來,若是別人罷了,還是那個出名的「不屠侯」,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楣了,想到這裡,陳再興不禁歎了一口氣。
「振武,你仔細看看,來的可是那位早大人,此人可是比的上他那位十一世祖的狠角色,要是讓他進了這曼德勒城,不出兩個月你我不給踢回國去我便跟你姓!」
拔都笑道:「趙大人?十一世祖?復生你想的太多了,咱們兩個才多大的官,能礙著那位趙大人什麼事。再說他要想把差使辦好,總得要幾個熟識當地情況的手下把,這個擔子還能有誰比咱倆挑的好的?」
陳再興冷笑了一聲:「不好意思,這位早大人對於西南邊事可謂是家學淵源,要說對於整個印度支那的情況,滿朝之中只怕沒一人比的上他的,要知道他祖上可是開國元勳,總督安南諸軍事毅將軍。還有,此人數年前還在安南都護府都護長史的位置上,若論西南戎事,朝中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他的。」
「啊?」拔都驚訝的長大了嘴巴,結結巴巴的說道:「復生,難道你剛才說的不是『趙』大人,是『早』大人呀?」
陳再興沒好氣的冷哼了一聲,道:「信便在你手裡,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若說大順朝開國文武諸將誰為第一,這個是眾說紛紜,有人說牛金星相爺歷經三帝,勳勞第一;有人卻說牛相爺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若非太宗皇帝在襄陽力挽狂瀾,看牛相爺甲申年在北京那副太平宰相模樣,定然是一誤國奸臣,說不定還成了韃子的貳臣。但是有一點是公認的,在民間知名度最高,人氣最高的那位便是那位「不屠侯」早慢熊了。倒不是說這位大人文韜武略,壓過了牛相爺、劉總哨、世宗等英雄豪傑,而是要歸功一本奇書——《早慢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