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孔璋在得到了董事會的授權之後,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天津,乘最近的一班輪船前往仰光。在海上顛簸了十幾天後,孔璋的雙腳剛剛踏上陸地,他便不顧當地華商的勸阻,花重金僱傭了幾個護衛和兩頭大象,前往曼德勒而來——從仰光通往曼德勒最安全舒適的交通方式已經由於即將爆發的戰爭已經斷絕了,到處都是盜賊和逃避偽王徵兵的逃難農民,其實兩者間的身份往往是重合的,即使是不重合的也常常相互轉換。孔璋的行動不但非常辛苦,而且極為危險,但是支持著孔璋的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第一個趕到陳再興那裡,為自己先前的投資,也為仁義銀行在緬甸未來的商業計劃獲得最大的一塊蛋糕。
當孔璋將杯子裡的蜂蜜水喝完,他終於覺得好了點,不再有那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胃裡已經沒有可以吐的東西了。他虛弱的靠在一個軟墊上,空虛的胃正在劇烈的收縮,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裡面拉扯。孔璋無力的伸出右手,輕輕的在自己腹部揉了幾下,這讓他感覺好點了。他很餓,但是卻不敢吃,害怕又會嘔吐,這種彷彿要把所有內臟都從喉嚨裡吐出來的感覺讓他有些恐懼了。
「大爺,我給你再倒點蜜水吧!」那個隨從低聲道,孔璋無力的點了點頭,他現在很需要補充水分和能量。正當此時,駝籠外傳來一聲槍響,那個隨從手上一顫,險些將杯中的蜜水潑在孔璋身上,孔璋此時也顧不得呵斥對方,兩個人對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惶恐。
「老爺,老爺!您請快下來,前面有強盜!」一個又黑又瘦的漢子掀開轎簾,用撇腳的漢語喊道,這是個緬漢的混血兒,仰光的牙子,孔璋通過這個人僱傭了這幾個保鏢護送他前往曼德勒,現在這個黑瘦漢子滿臉驚慌,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孔璋被那人連扯帶拽的拉下大象,他此時早就吐得沒啥體力了,一雙腿就好像踩在棉花團裡,絲毫不著力,右腳剛一著地便險些摔了個踉蹌,幸好隨從將其扶住了。只見一個滿臉鮮血的緬甸人正烏拉烏拉的對幾個緬甸保鏢大聲喊著什麼,雖然孔璋聽不懂對方緬甸話,但不難聽出話語中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老爺,我們回去吧,前面有盜賊,過不去了。」中間人大聲喊道,他一邊說話,一邊不時向四周看去,彷彿盜賊隨時會從一邊的草叢裡衝出來一般。
孔璋一聽要回頭便急了:「我給你加兩倍工錢,不,加三倍工錢,你送我到曼德勒去,到了就給,絕不賴賬!」
「老爺,不是我們不想掙這個錢,可是再多的錢也要有命才能花呀!」那個中間人急的連連擺手。
孔璋還不死心,急中生智道:「那我出錢買路行不行,那些盜賊也不過是為了求財罷了,你去和他們說和一下,讓他們開個價,我絕不還價,只要我到了曼德勒,立刻就給錢!」
「我的老爺呀!」中間人聞言跌足道:「你怎麼還沒明白呀,這些人不是一般的強盜,很多都是被你們中國人打敗的潰軍,他們可是沒有地盤的,也不做長遠打算的,錢要,命也要,哪裡能夠說的通道理,更不要說你是順國人,要是讓他們抓到,恐怕死前還要受好大一番苦楚的!」
正說話間,又傳來兩聲槍響,距離這裡又近了不少,不待孔璋再接著勸說,那幾個緬甸保鏢臉色大變,忽哨兩聲,便和那個中間人搜羅了些許財物一哄而散,只留下孔璋和隨從站在那裡,面面相覷。
那個隨從頓時慌了神,急道:「掌櫃,這可怎麼辦呀,這幾個蠻子怎麼能把我們丟在這裡呢?」他說到這裡,已是語音哽咽,眼看就要哭出來了。孔璋強自抑制住自己的慌亂,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看到左邊有一大片茂密的灌木叢,趕忙指著那邊道:「我們快去那邊躲避一下,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說著便拉扯著那隨從鑽入灌木叢中。
孔璋鑽入灌木叢中,才發現一個問題,那兩頭大象還站在原地,別人一看便知道不久前有人經過。可現在再出去將其趕開又實在來不及了。正當此時,遠處傳來一陣忽哨聲,只得蜷縮起身體,竭力縮小自己被發現的可能,這時孔璋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念佛聲,正是隨從在向神佛禱告能夠避過此難。饒是孔璋平日裡對於各路神佛並不那麼看重,此時心中也不禁暗自祝禱,這次若能逃出生天,定當大大佈施一番。
這時,十六七個盜匪已經圍了過來,孔璋在灌木叢中看的清楚,這些盜匪個個衣衫襤褸,又黑又瘦,若非手中拿著刀、竹槍、滑膛槍等武器,簡直就和路邊的逃荒的饑民沒有什麼區別,倒是為首的那個幾個身上穿的衣服看上去質地不錯,不過從樣式和大小來看,應該是這些盜匪的贓物之一。這些盜匪看到那兩頭大象和散落在地上的財物,不由得起身歡呼,一擁而上爭奪起來,有幾個爭的興起,甚至拔出刀來相互威脅,眼看就是一場火並。灌木叢裡的孔璋見狀,心中不由得暗罵道:「殺千刀的賊子,害得老爺落到這般田地,最好你們自己殺自己,統統死光才好了!」
這時,孔璋突然聽到幾聲呵斥聲,一個首領模樣的盜匪分開了那幾個爭鬥的手下,還用手指了指那幾個保鏢逃走的方向,大聲用緬甸語喊了幾句。那幾個盜匪聽了垂頭喪氣,不過還是不甘願的拿起武器向保鏢逃跑的方向追去。孔璋雖然聽不懂那首領的緬甸話,但猜想應該是要那幾個私鬥的手下追捕那幾個逃跑的保鏢,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跟著那幾個保鏢逃走,否則以自己的腳力,肯定是跑不過這些熟識當地地形,腳步便捷的盜匪,那些保鏢最後肯定把自己丟下獨自逃生,還不躲在草叢裡,如果運氣好還有一條生路。
那盜匪首領分配幾人去追擊之後,便大聲說了幾句話,所有的盜匪便老老實實的站成一圈,將搶到的財物放在地上,那盜匪頭目將財物分開,然後一一喊到每個人的名字,被喊到的人便上前取走自己的一份,不一會兒還在的十幾名盜匪便分完了,留在地上的下剩下幾份應該是那幾個去追逃走人的還有那個頭目自己的了,整個過程中肅靜無聲,盜匪中並無一人表示抱怨和反對。
孔璋在草叢中看的心驚,他本以為這些盜匪不過是逃荒農民的烏合之眾,但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不說別的,那頭目處事公允,令行禁止,已經頗有幾分軍隊的意思了,說不定還在軍中呆過些日子,看來自己此番想要脫身,又難了幾分。
孔璋在草叢中正驚疑間,那幾個追擊的盜賊已經回來了,後面還多了一個又黑又瘦的漢子,正是孔璋在仰光僱傭的中間人,原來這廝跑得慢,被落在最後面,被盜匪趕上來腿上挨了一槍,結果被逮住了。孔璋見狀心中不由得大呼不好,這盜匪頭目是個極精明的,看到大象應該知道裡面有重要的客人,定然要向這廝逼問來歷好。而這中間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夠替自己守口如瓶的。若是那盜匪頭目知道裡面有順國客人,定然會猜到對方不識路徑,跑不遠的,只要在四周搜索一番,自己就只有落網的份了。
孔璋正焦慮間,果然那首領烏拉烏拉的問了中間人幾句,便抬起頭來,向四周望去,此時孔璋才看清那廝的容貌,只見這廝有一米七零左右,在緬甸人裡面算是很高的了,體型敦實,頭髮就像一頭豺狗一般蓬亂,鼻子又短又扁,鼻頭上皺著,鼻孔像獅子一般大,前額也和獅子一般,並且被一條深溝分隔成有力兩塊隆起部分,這容貌看上去倒也尋常的很,只是一對眼睛亮的嚇人,宛如鷹隼一般,讓人不敢對視。孔璋趕忙低下頭,以免與對方對視,引起對方的注意。
那漢子在大象四周轉了兩圈,仔細勘察了一會地面和四周情形,突然抬起頭來,指著孔璋所在的灌木叢大聲叫喊了起來,隨著他的喊聲,他的十幾個手下立即跳起身來,向孔璋這邊圍了過來。孔璋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隨從,緊閉雙眼,臉色已經如同死人一般慘白。他苦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舉起雙手大聲喊道:「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我就在這裡!」
孔璋盤腿坐在地上,雙眼微閉,四周的盜匪們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個衣著打扮迥然不同的外國人,相比起其他被他們抓到的傢伙,眼前的這個人要鎮靜的多,雖然臉色很難看,手足微微顫抖,起碼沒有做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哀求饒命的舉動來。
「老爺,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沒法子,刀子架在脖子上,由不得自己呀!再說你在那草叢裡遲早也會被他們抓到的。」
孔璋睜開雙眼,只見那個中間人站在自己面前,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孔璋微微一笑:「無妨,只要你好好替我通譯,我便不怪你。此番若能脫身,仰光說好的報酬我一文也不會少你的。」
聽到孔璋不會追究自己,那中間人精神一振,畢竟他這種人就是說白了就是靠兩邊拉皮條混飯吃的,若是壞了名聲,就算這次能活著回去,在仰光的飯碗也沒了,趕忙賠笑道:「那多謝老爺了,小人定然會老爺通傳,不過聽老爺意思,莫非你還有什麼辦法不成?」
孔璋微微一笑,他心知自己此時已經是危殆之極,若想逃出生天,就要把每一分對自己有利的因素都要掌握起來,而唯一能夠替自己和盜匪翻譯的這個中間人就是其中的關鍵,若是此人覺得自己逃出去後要報復他出賣自己的行為,就會想辦法在自己和盜匪之間玩弄花樣,讓自己死在這裡,那可就一切罷休了。所以無論自己現在多麼想把這廝食肉寢皮,現在也必須擺出一副笑臉來,而且還得讓對方覺得自己有辦法可以把他帶出一條活路來,心甘情願的站在自己這一邊。
「我剛才在草叢中仔細觀察過,這夥人與尋常盜賊不同。你們逃走後,那頭目立即派出幾人去追你們,分割贓物時也十分公平,前去追你們不在場的也沒有少一分。若是尋常盜匪,這幾人一走,只怕剩下的只怕便拿了大頭,只留點殘渣給那幾個不在場的就不錯了。」
那個中間人也是在碼頭混久了的,孔璋一點就亮,立即領會了意思,要知道古時盜匪往往內部勾心鬥角,也沒有什麼秩序。往往老大同意的,下面的二當家、嘍囉們往往害怕老大吃獨食,便故意搗亂,將其破壞;於是談起價碼來十分困難,甚至根本不知道和哪一個才是可以談的正主。這伙盜匪能夠這樣,自然是這個首領處事公允,而且能夠服眾。既然如此,那就可以談價碼的,無非是錢的問題了,而孔璋偏偏不在乎錢。
「老爺果然明鑒,那可否先透露一個底價來,讓小人心裡也有個底,也好為老爺說項?」
孔璋心中冷笑了一聲:「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還沒離開匪窟,便想把手放到油鍋裡去撈錢,現在且不與你計較,待到到了曼德勒,定要給你好看!」他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無妨,現在先探探底再說!」
那盜匪頭目看中間人與孔璋說的差不多了,便走了過來,大聲說了幾句,那中間人趕忙翻譯道:「你叫什麼名字?來這裡做什麼?要去哪裡?」
孔璋提了提自己的衣衫,站起身來,長揖為禮道:「鄙人姓孔名璋,是順國商人,這次來緬甸是為了一樁生意,要趕往曼德勒,不想遇到壯士,不知壯士如何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