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路望了一眼小鋼炮:「今天我就看在蘇先生的面子,暫時放過你一回,去,把那頭打死的羚羊給我拎回來。」
「我……」小鋼炮望了一眼遠處,「哪了?」
「你個小兔崽子,存心惹我生氣是嗎?」赫路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隨口說了一聲,「南邊。」
小鋼炮嘀嘀咕咕的向著南邊走去,嘴裡抱怨著:「早晚有一天,等著,早晚有一天要是讓我當上了將軍,我……」
「你小子囉嗦什麼呢?還不快點。」
聽到赫路這話,他自然知道,要是在晚一分鐘,自己那連長肯定就要大發脾氣了。連長什麼樣的脾氣,他可是親眼見過的,開槍打死人,絕對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這倒是挺速度的,小腿麻利的,跑到南邊,在叢林中搜索了半天,然後看到那只渾身是血的羚羊頓時呆在了那裡,握著木頭疙瘩的手都抖了起來。
雖說是在血腥的戰爭之中長大,但是他小鋼炮天生的對血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啊的一聲大叫,頓時讓赫路不滿:「你小子在那裡鬼叫什麼?還不快點。」
「血,血!」坐在地上的小鋼炮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去,頓時讓赫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連忙摸起手槍,帶著幾個人跑了過去。這一看不要緊,直接氣煞了赫路。
搞什麼,還以為是敵人來了呢?
就是一頭死了的畜生居然把這小子給嚇成這樣。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關鍵是小鋼炮是他赫路手下的兵,這就有問題了。一個小兔崽子,行,是年紀小,但是怎麼說也是個男娃子,連個死了的畜生都怕成這樣,丟人,真是丟人啊。況且他赫路是個極其愛面子的人,作為一個狂放的男人,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一類人,尤其是軍人出身,更讓他對這種感覺深惡痛絕。
「媽的,你他媽的要是敢說是老子手下的兵,老子現在就槍斃了你。」赫路那個急勁,兩眼當時都紅了,帽子直接摘了下來用力的砸在地上。
「連長,我……」
「我他媽不是你連長,老子丟不起這人。」赫路氣的胸脯上下起伏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小鋼炮,不是我要殺你,是軍法容不得你。你就去死吧。」
一聽這話,尤其是看到那黑漆漆的槍口,小鋼炮直接跪著來到赫路的身邊,雙手抓住赫路的褲子:「連長,連長我真的不能死,真的。我不能死,我是家裡的頂樑柱,我……」
「媽的,這句話老子聽了不下一百遍,你問問連隊裡的人,誰他媽不是家裡的頂樑柱?可是,你說有像你這樣熊包了嗎?別他媽整天在老子面前說自己是個男人,丟人!丟人現眼你知道嗎?你知道丟人兩個字是怎麼寫的嗎?」
小鋼炮搖了搖頭:「我沒上過學,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誰知道丟人怎麼寫。」
「你……膽子不小了,還反了你了不成?」
又一次,蘇楊從赫路的手中救下了小鋼炮。這小鬼頭連句謝謝也不會說,還男人男人的整天叫個沒完沒了的。到底是個孩子,轉臉就變成另外一個人,活潑天真,但是在他的內心卻是滄桑與孤寂,歲月留給他的只是苦難,還有磨難。
部隊暫時在這裡休整一晚,作為連隊長的赫路自然對警衛工作要求的很是嚴格,每過一個小時便有一隊人輪流站崗,這樣,大家都能得到很好地休息,至少不至於在碰到敵人沒有了精神勁。
等到半夜四點多他小四就醒了,實在是睡不著覺,不知道怎麼的,即便腦袋暈暈乎乎,身體很乏,但是就是睡不下。或許是噩夢的原因,或許失眠已經成了他小四的一種習慣了吧。
並不是他一個人睡不下,老遠的,他就看到那坐在火堆旁的小鋼炮。這小子將頭塞進褲襠裡,搞什麼鬼?
不對,他好像在哭,沒錯,他是在哭!
雖說他哭的聲音很小,但是他小四清清楚楚的聽到這小子在哭。
站起身來,走了過去,拍了小鋼炮肩膀一下喂的叫了一聲,嚇得小鋼炮趕忙收起了眼淚,沒好氣的抱怨著:「深更半夜,你不睡覺,幹什麼?不知打打擾人家睡覺了嗎?」
「如果你真的睡著了,就不會害怕了。」蘇楊望了一眼四周,然後盯著這小子,「你剛剛在哭吧!」
「你才在哭呢!」小鋼炮倔強的說,「流眼淚的那是娘們,我是個男人。」
「男人也是人啊!」蘇楊望著他笑著說道,「小鋼炮,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無聊。」說著,小鋼炮直接站起身來就要走,卻在這個時候聽到蘇楊默默的說道,「莫不是你家裡人就這樣教你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鋼炮愣在那裡,去而復返,來到蘇楊身邊坐了下來。
「怎麼回來了?」
「我還就不走了。」小鋼炮哼了一聲。
蘇楊笑了笑:「就沒有什麼可對我說的嗎?」
「不是同一代人,你這個小毛孩子懂什麼!」
蘇楊一愣,不由的呵呵笑了起來。頭一次聽到一個毛頭小子叫自己小毛孩子,可笑,真的很可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
「神經病。」小鋼炮翻了個白眼,吵著說道,「行了行了,沒工夫跟你廢話了,我睡覺了,明天還要趕路呢!」
「小鋼炮,你好像很怕你們連長。」
「那是!」小鋼炮回頭瞥了一眼赫路,用手捂在嘴邊,小聲說道,「我們連長殺過人,很多人。」
這種事情在這個混沌的世界之中根本一點也稱不上奇怪,恰恰就是蘇楊那平靜的反應讓小鋼炮有點看不過去:「你這是什麼意思?就不能配合一下啊!」
「配合什麼?」蘇楊問。
「我說,我們連長殺過很多人。」
「正常。我也殺過很多人。」蘇楊笑著說道。
「就你,別吹牛了,整個文弱書生。」小鋼炮撇了撇嘴,「要說我殺過人還差不多。」
「你個毛頭小子,見到血就發暈,殺個屁人,雞也殺不死啊。」
「告訴你,叫我男人。」
「好好好,小男人,小男人行了吧!」蘇楊真的快拿他沒轍了。
「不准帶小。我可是非常認真地。」小鋼炮冷哼一聲,「說了,誰都不信,我真的殺過人,而且還是一個大人。那是我們村的霸主,我想佔我姐姐便宜,所以我就殺了他。他的死是罪有應得。」
「之後你就來投靠部隊了?」蘇楊問。
「哪有啊,誰願意啊,是他們逼我來的。」小鋼炮不知不覺回憶起自己的少年往事,「我家在佤邦,家裡很窮,我父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就不在了。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患了中風,只能躺在床上,話都不能說,是我姐把我拉扯大的。記得那個時候……狗屁,上了你的當了。不說了,不說了。」
「怎麼上了我的當了?」蘇楊笑著問,「那後來怎麼樣了?」
「想聽故事?給錢,不知道要給錢的嗎?」望著掏了掏布兜一無所獲的蘇楊,小鋼炮冷哼一聲,「窮鬼,就知道你拿不出錢來。將來我要是有錢了,一定要給我姐蓋一個大房子,風風光光的把她嫁出去,然後我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就像是世界小姐一樣漂亮。還有,我要買最好的車,至少要比地主老財的拖拉機要好。還有……反正可多了。你不會明白的。」
「你真的那麼喜歡錢?」蘇楊問。
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了下來,仰望著蒼穹。
只見小鋼炮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了一聲:「廢話,哪有人不喜歡錢的,除非是笨蛋,要麼腦子有問題。」
「…………」
「………………」
一晚上,蘇楊跟小鋼炮聊了很多很多。包括外面的世界,聽得小鋼炮眼睛直冒金星,甚至想讓蘇楊帶他出去,但是又有顧慮,怕他姐在這裡受罪。
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在這個骯髒的世界之中,情義,感情,幾乎很難找到與它能掛上鉤的一個點。而小鋼炮身上那種大義,那種老成,說句實在的,他小四甚至懷疑,這小子到底是不是佤邦人。
記得有人曾經跟他說過,佤邦可是窮的掉渣的地,那裡的人可是吸食鴉片,自給自足,為了毒品,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一方面是毒品刺激讓他們產生幻覺,另一方面就是懶惰與野蠻讓他們回到了野性。為了鴉片,逼迫女兒賣淫,殺死兒子等等的例子簡直多不勝數。
這是一個罪惡的天堂,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到了早上五點多的時候,巡邏工作徹底結束,因為部隊要上路了。他們必須要在今天下午三點趕到佤邦與坤陽的大部隊匯合。政府軍跟聯盟軍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侵犯的惡魔,是魔鬼,是帶給他們災難的修羅。
幾乎每個人的嘴裡都念叨著對政府軍的抱怨。
世間的事,世間的理,又怎麼能夠說的清,道的明?自古勝者諸侯敗者寇,這是永恆不變的道理。信仰有錯嗎?沒有人知道,那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或許這就要看從什麼角度來出發了,人是時間萬物的創造者,也是其毀滅者,或許這本身存在就是一個錯與對交織的矛盾的體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