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蘇楊靜靜的坐在那把龍椅一般的沙發上,這是煙哥的最愛,靜靜的,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今天夜裡的風刮的很大,外面呼呼作響。邢強等人先後來看望過自己,打發他們離開已經是九點鐘之後的事情了。
那架放在角落中咚咚作響的落地鐘的分針一點一點轉動著,時間飛快的流失。
即便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但是蘇楊仍然沒有放棄,依舊在那等著。古老的充滿著中國情調的東方紅大合唱在房間中悠悠響起。
那讓人內心澎湃的老歌不知道感動了幾代人的心聲。
東方紅,太陽升,東方出了個**……
咚咚的鍾一般的敲聲響了起來,轉身望去,已經到了深夜零點。
在這個時候,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一個人緩緩走了進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曹正,或許是這三天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必不出戶的原因,臉色有些蒼白,甚至看上去很憔悴。
「你來了?」在這一刻蘇楊睜開眼,望著他笑著說道。
砰地一聲,曹正直接跪在蘇楊的身邊,哭喪著臉直接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
「阿正,你這是幹什麼?」蘇楊笑著問道。
「四哥,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您!」曹正連連磕著響頭,哭喪著臉說。
「男兒流血不流淚,你這是做什麼。起來。把門關上。」蘇楊吩咐了一聲。
曹正並沒有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房門是被風給帶上的,本來就合上了一半。這不,曹正一邊用力的給著自己巴掌,一邊說道:「我他媽就不是人,我該死。我他媽就不是人。」
「好了,好了,起來吧!」
「不,我不!」曹正倔強的望著蘇楊,「四哥,我對不起你。」
「你到底有什麼對不起我的?」蘇楊笑著說,「行了,還要四哥在說什麼?快點起來吧。」
曹正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
「坐。」
楞了片刻,他就這麼來到蘇楊左側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頭低的很低,似乎沒臉再面對蘇楊,雙手用力的戳著,合攏著。滴答滴答,淚水滴落在那上等的波斯地毯上。
「怎麼?哭了?」蘇楊和和氣氣的問,「跟玫瑰吵架了?」
「我……本來我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直接了斷自己的餘生。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是一個懦夫,我只是想回來看看四哥,看看家!」
「就是,你既然都說這裡是你家了,還有什麼事情不能給四哥說說呢?」蘇楊站起身來,來到他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後背,為他順了順氣,「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你要是再不來,四哥可就真的失望了。好了,都過去了,有什麼心裡話就跟四哥聊聊。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四哥,我他媽就不是人。」
「你怎麼又這樣?跟個孩子一樣,難怪玫瑰瞧不上你。行了,別哭了。」蘇楊板著臉說,「不然,四哥真的生氣了。」
「我……我連同坤沙陷害您,我他媽就不是人。我還在您的汽車上安裝炸彈,在您的杯子裡下毒,我……」曹正話音哽咽,顯然已經說不下去。
蘇楊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跟他開玩笑的說道:「阿正,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還愛這麼開玩笑。這樣一點也不好。」
「我……四哥,我沒有跟你開玩笑。這都是真的,是我一時糊塗,我就是個畜生,做了太多太多對不起你的事情。」見蘇楊仍然不相信,曹正就這麼將那份從枕頭下得到的資料放在茶几上。
「這是什麼?」蘇楊問。
「四哥,您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你怎麼又跪下了?」蘇楊搖了搖頭,長歎一聲,拿起那份資料袋,解開繩子,但是並沒有取開,又重新放了回去。從上衣兜中掏出香煙,抽出一根,曹正連忙跪著過來,拿起茶几上的火機為蘇楊點燃。
深吸了一口氣,讓香煙的辣味刺穿自己的肺部,蘇楊長歎一聲:「都是苦命人,都不容易。阿正,四哥跟你講個故事,你要好好聽著。從前,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夜之中,在那白茫茫一片的冰天雪地裡,一個年邁的老者在一棵大松樹下撿回來一個患了天花還沒有滿月的孩子。那個時代,人真的很窮很窮,能吃上飯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得了天花,你意味著是什麼嗎?就是說,這孩子已經沒救了。老人家將孩子抱回來,悉心照顧著,一點一點的看著他長大。在他四歲的時候,總是在想一件事情,為什麼別人都能在父母的懷裡撒嬌,而自己不能,為什麼自己會被遺棄?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不公平,就是所謂的人生嗎?
老人家最後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人這一輩子,其實活的很自私,自私的讓人根本就受不了,因為這就是真實的人生。他跟著老人家學會了功夫,學會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他明白了很多。可是在他八歲那年,他的師父離他而去。無依無靠的他就這麼在人世間飄啊,飄啊的。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他人生之中的另一位恩人,亦父亦兄亦友的煙哥,他賦予了那孩子一切。有一天,他卻發現,自己居然被最信任當成父親一般的大哥出賣了。
他迷茫,他感到憤怒,他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麼?他的內心逐漸被魔鬼所取代。直到有一天,他才發現,原來他錯了,錯的是相當離譜,煙哥之所以那麼做是要想好好的保護他而已。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後悔藥可言,後悔藥是買不到的。
人生可以犯錯,但是有些錯誤是致命的,是犯不得的,一旦錯了,就沒有改過的機會。如果在一切還沒有到那種無法彌補的地步能知錯就改,你會給這樣的人一次機會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阿正,你說呢?」
「四哥,我……我明白了。那個孩子就是你對嗎?」
「我把我的故事講完了,為了公平起見,你是不是也把你的故事講出來聽聽?」
「我……」曹正的思緒飛的很遠很遠,「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出生在越南邊境的一個小鎮,每天鎮上都有軍人經過,那是一處天天都處於在烽煙戰火之中的城市。除了恐懼、死亡、噩夢以外,你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夠與你相伴的東西了?為了生存,為了好好的活著,我參加了當地組織的游擊隊,頭目是一個叫做克達的泰國人。每天,跟著部隊東征西討,為的只是能討到一頓飽飯。跟我一樣的孩子還有好幾百,可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同伴在身邊倒下,我沒有任何表情,因為我知道,沒死一個人就會少一張跟你搶飯的嘴。在烽煙戰火之中我過完了十五歲的生日,隨著對死亡閱歷的不斷增加,我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兵器。」
說到這裡,曹正臉上露出苦意與冷笑,甚至有點自嘲:「直到有一天,我那個時候的救世主出現了。」
「那個人就是坤沙?」蘇楊問。
「不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叫坤達。」曹正說,「他把我從死亡之中拯救出來,供我吃穿,讓我有享盡不完的榮華富貴。只是,我一直都是一個兵器而已,他們要的就是我的身手和能力,直到……」
曹正沒有再說下去,兩眼汪汪的望了一眼蘇楊,直接低下了腦袋。
「確實很辛酸,很感人。人活著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啊。」蘇楊長歎一聲,啪的一聲,打火機直接竄出老高的火苗。
就這麼,蘇楊將那份資料直接點燃。
「四哥,您……」
「什麼?」蘇楊笑著問。
「您還沒看?這可是……我……」
「我什麼我?」蘇楊望著那燃燒的資料,「有什麼好看的?為什麼我一定要看。」
「四哥,現在我已經安心了,我可以安心的走了。您要好好保重。」
「走什麼?上哪去?」蘇楊拍了拍他的肩膀,「笨蛋,有什麼要走的。」
「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洪門。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顏面能面對這一切。謝謝您,我……」
「謝我什麼?你又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勾結坤沙……」
「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蘇楊一聳肩膀,反問一聲。
「可是……」望著那燒盡了的資料,曹正明白,其實早在一開始,蘇楊就已經原諒他了。
如果說,人的內心沒有陰影,那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望著蘇楊那和藹的笑容,曹正感到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那是自己的痛,蘇楊越是這樣,他的內心越感到愧疚。而正因為他的大度,他的和氣,讓曹正感到無地自容的同時,心中暖洋洋的。關愛,這是以前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
幸福,真的很幸福。
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身子,望著發亮的天邊,蘇楊做了個深呼吸:「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今天晚上說了很多,阿正,你也累了吧,回去好好沖個澡,睡上一覺,醒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四哥,我……」
「什麼也別說了。別忘了,我們是兄弟。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解釋的?」蘇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衝著他點了一下頭。
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進來之人正是邢強。
望到跟蘇楊站在一起的曹正,當時邢強就嚇了一跳,神色慌張的剛做了一個拔槍的姿勢,頓時讓曹正感到無地自容。
「邢大哥,你來的正好,送兄弟回去休息。」蘇楊衝他點了一下頭。
後者一臉茫然的端正身子,望了一眼曹正,笑著問:「阿正,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跟四哥聊天來了?」
「邢大哥,我……」曹正低著頭,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什麼我,走了!」邢強就這麼走了過來,右手攬住曹正的肩膀就像沒事個人一樣,笑呵呵的,「昨天晚上又死哪去玩了?害的我們擔心了半天,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注意一下。行了,什麼都別說了,走吧!」
走到門口的時候,邢強回頭望了一眼,蘇楊衝他笑著微微點了一下頭,後者顯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來到門口,望著東方的魚肚白,蘇楊伸展了一個懶腰。
天亮了,雨過天晴,今天注定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