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咬人灣隆重而繁瑣的慶祝儀式,眼看自家的莊園就在眼前,但這些並不能讓琥珀大小姐的眉頭有一絲一毫的舒展。
今天,將是最難熬的一天。
坐在沉悶的車子裡,伴隨著良叔跟司機斷斷續續的交談,以及身旁一言不發的殘影——就因為這些,還有許多旁的理由,都讓琥珀大小姐感覺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今天是週五。
她無法忘記[無面者]的出現,無法忘記他說[一切都晚了]時候的語氣。那語氣充滿著悲涼、絕望。每次想起這些,她就感覺頭痛欲裂,她試圖安慰自己,但發現根本不管用。她真想回到認識殘影之前,跟著夏啟他們一走了之。那時的她靈魂還未顯得如此沉重,心底裡也尚存著些許童真。
而眼下她必須強顏歡笑,因為回到莊園之後,她的母親將親自為她舉行一場宴會,她不能讓母親失望。從她記事開始,就沒見過父親,她經常看到外表堅強的母親偷偷抹淚,她發誓絕對不會讓母親為自己掉眼淚。所以她爭強好勝,就為了讓母親能夠笑得開心。她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足夠能保護她不受欺負了。
現在她確實長大了,她終於明白,流淚,並不是因為受到了欺負,還因為思念、悲傷、以及明知如此還必須故作的堅強。
人都是脆弱的,所以才總是需要堅強的理由。琥珀大小姐轉頭望向殘影黑洞洞的兜帽開口,她知道,那裡隱藏著一道猙獰的刺青。
琥珀大小姐忍不住去想,殘影也是脆弱的嗎?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才讓自己變得如此的冰冷?還有,參加死亡競賽,獲得勝利,這些都是他提前計劃好的嗎?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殘影也在回望著她。黑洞洞的兜帽開口像深邃的星空,而琥珀大小姐似乎感覺到周圍都再旋轉。
她穩了穩心神,清了清嗓子,輕聲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作為勝利者,你都得陪我出席家庭宴會。我會把你介紹給我的母親——」
「好的。」殘影淡淡的回應道。
「好的?」琥珀大小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原本覺得像殘影這樣的性格,是不會跟世俗禮儀攪在一起的,她以為殘影肯定會拒絕,卻沒想到殘影答應的這麼痛快。
「好的。」殘影重複的說道。他靜靜的從自己骯髒的斗篷下拿出一條同樣骯髒的披風,遞給琥珀大小姐。
琥珀大小姐疑惑的接過來,發現這件披風是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鱗片縫製而成。當她手握住上面的鱗片的時候,披風竟然能夠模仿出手的顏色和紋理,她驚訝的問道:「這是什麼?」
「交換。」殘影回答道。
「交換?」琥珀大小姐猛的瞥見殘影斗篷之下的風卍蝕。
「用變色斗篷,換你的匕首。」殘影聽出了琥珀大小姐話裡的怨氣,但他絲毫不以為意。
琥珀大小姐當然會生氣,這簡直就是不尊重她。她不需要什麼變色斗篷,當然,風卍蝕對於她來說也沒有什麼實際用處,只不過是個紀念品而已,她雖然有些不捨,但早已經把匕首送給他了,可殘影的處理方式卻很讓人氣憤。她不是那種小氣的人,何況,今天就是週五,殘影應該更需要這兩樣東西。
她把斗篷推給殘影,冷冷的說道:「匕首我已經送給你了,這披風我也不需要。說不定,你今晚就會死掉,到時候,你的東西就都屬於我了。」
「對,」殘影認同的點點頭,緩緩的說道:「今夜,會有一個人死掉。」
會有一個人死掉。琥珀大小姐向後靠在鬆軟的座椅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並發出解脫般的歎息聲。或許只有殘影死掉她才能真正輕鬆下來。但她知道自己並不希望這樣,而這也正是問題所在。
他們沒有再交談下去。汽車開始減速,闊別多時的莊園就在眼前。莊園的周圍,種植著各種各樣的花草,到處都是盛開的玫瑰、薰衣草。在這個冷氣逼人的季節,這些嬌嫩的花朵依然保持著夏日般的活力。莊園的大門早已打開,車道上已經站滿了前來迎接的僕人。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由衷的笑容。
她已經離開家太久了,這讓她似乎已經忘記了在家中那種溫暖和愜意的感覺,但此刻她回來了。她好想立即就撲到母親懷裡,像個孩子一樣把所有的壓力都當成不喜歡的玩具那樣,丟給她。哦,她本來就是母親的孩子,不管她自以為長多大。
「還有一件事情,」在車門被拉開的時候,琥珀大小姐邁出一條腿後,突兀的回過頭對殘影說道:「對我的家人——請盡量禮貌些。」說完,沒等殘影回答,就下車合上了車門。
她不敢看殘影的表情,儘管她知道就算自己想看,也未必能看到的。但殘影的衣服破破爛爛,還在咬人灣的死人堆裡呆了好幾天,加上他那古怪的性格,低啞的嗓音,是肯定不會給母親留下什麼美好印象的。
當然,她並不指望母親對殘影有什麼好印象。這又不是相親——她只求殘影別激怒母親就好,這樣,母親說不定就會答應為殘影提供保護。在戒備森嚴的富豪莊園裡,不管是誰,想殺人都不是那麼容易的,只要能熬過今天,熬過這個星期五——
「琥珀妹妹,」一個她極度厭惡的聲音迎面而來,「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啊。」
「怎麼是你?」琥珀大小姐停了下來,她看著走過來的金俊,絲毫不掩飾自己語氣裡的不屑,「你怎麼會再這裡?」
「啊,」金俊咧開嘴笑著,她用挑逗的口氣說道:「上次分別的實在太倉促了,也很沒有禮貌,我可不想讓琥珀妹妹不高興哦。所以我特來道歉,順便給伯母帶點禮物——」
「哼。」琥珀大小姐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朝屋裡走去。
金俊正想阻攔,卻看到另一側的車門打開,殘影從車裡走了下來。金俊白嫩的臉嚇的更白了。「他、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已經獲得自由了嗎——」早知道殘影一直跟著琥珀大小姐的身邊,他就應該把保鏢們帶在身邊壯膽。
琥珀大小姐冷冷的說道:「他怎麼不能在這裡?我才是這裡的主人。」
「當然,當然。」金俊緊緊的跟隨在琥珀大小姐的身後,倒不是為了佔便宜、討好,而是怕殘影冷不丁的向他出手。但他忘了,琥珀大小姐才是最想出手的人。
「哎喲!」金俊慘叫一聲,捂著膝蓋跪倒在地。「琥珀妹妹,你——」金俊索性賴在地板上,「好歹我也是——」正說著,一道黑影遮住了太陽的光芒。
金俊連連倒吸冷氣,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直到殘影通過他的身邊,自己的心跳才恢復過來。
琥珀大小姐猜到了身後發生的一切,但她連停下都沒停下。她厭惡金俊那張粉臉,尤其是這張臉不知羞恥的出現在自己的家裡的時候。這就好像,自己非常非常喜歡的一件衣服,被抹,莫名其妙的蹭上了噁心的油漬一樣。
恭叔從內庭迎了出來,「大小姐,夫人正在宴會廳等您。」
「好的。」琥珀大小姐答應了一聲,就衝著宴會廳直奔而去。她萬分想念她的母親,但她更希望早點得到母親能夠保護殘影的保證。
當她通過長長的走廊,推開宴會廳的大門時,母親正笑盈盈的看著她,她有萬語千言要說,但沒等她開口,母親就迎上來,送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所有的話語在頃刻間,都灰飛煙滅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句,「媽——」
「我的寶貝女兒,」琥珀夫人仔細的端詳著她的女兒,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嗯,變化真大。」
「怎麼會呢?」琥珀大小姐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我可是什麼都沒有變啊!」
「你自己或許看不出來,別人或許也看不出來,」琥珀夫人牽著女兒的手走向長長的餐桌,讓她坐在自己的身旁,「但我可是你的母親,你的每一點變化,哪怕再細微,我都看得出來。」
「可是我不覺得啊,」琥珀大小姐避開母親的眼神,「哦,對了,我贏了比賽。」
「我當然知道,而且是第一時間知道的。可我怎麼感覺你不是很高興呢?」琥珀夫人笑著說:「說吧,是什麼事情在困擾你?」
琥珀大小姐皺著眉頭,「其實也沒什麼拉,就是金俊那個蠢貨一直陰魂不散的,讓人噁心。」
「還有呢?」琥珀夫人望著女兒的眼睛,似乎早已經知道了答案。
琥珀大小姐歎了口氣,「還有就是,我希望我的參賽者能夠留在這裡,並得到保護。」
「好的。」琥珀夫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真的?」琥珀大小姐覺得事情出乎意料的簡單,她記得很久之前母親曾經告誡她要遠離那些參賽者,因為他們都是人渣。她疑惑的問道:「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麼嗎?」
琥珀夫人和藹的說道:「我的女兒已經是大人了,我相信你的決定。還有別的事情要跟我說嗎?」
琥珀大小姐猶豫了一下,笑著說道:「沒有了。」她不想把自己遇見[無面者]的事情告訴母親,那會讓她擔心的。
琥珀夫人看著女兒的表情,剛要說話,宴會廳的門就被緩緩推開。
琥珀大小姐站起來,指著進門之人說道:「這位就是替我們贏得比賽的——」
「您好,夫人。殘影向您致敬,」殘影沙啞的嗓子緩慢的說道:
「願光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