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喧鬧的城市之後,夜叉領著夏啟朝西邊走了很長一段距離,直到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找到一條模糊的幾乎無法辨認的小路。很容易看出,某種動物經常在這條小路上行走,但絕對不是人類。
文明距離蠻荒是如此的近,讓夏啟不得不懷疑[人類]究竟還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這是蜘蛛之徑,」夜叉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世界上有上百萬條這樣的小路,每一條都會帶領我們進入到蜘蛛王國。」她的眼睛緊張的轉動著,不安的環視著四周,生怕有人潛伏在草叢裡,把這個秘密偷聽了過去。
「如果你說的東西真的存在,」夏啟抿著嘴唇問道:「那為什麼地面上的人類會一無所知呢?」
「因為——」一個低矮的樹枝橫在夜叉的前方,夜叉低下身,用手舉起樹枝把它撥到身後,「因為人類是愚蠢的。人類總是認為自己滅亡就是世界的末日,哈,世界會永遠存在,而人類不過是其中一簇過客而已。」
這倒是個很合理的解釋。儘管這不是夏啟真正想要的答案,但他還是感到了些許的輕鬆。不過他仍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時不時的還會仔細檢查腳下的痕跡。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一個聲音不停的再提醒他,不可掉以輕心。
他們沿著似有似無的小路快速前行,太陽仍高高的留在山頂上,不過已經照不到他們的臉了。
哪座山的山頂?夏啟仔細審視那被陽光勾勒出形狀、佈滿岩石的高聳山脊,這才意識到夜叉已經把他帶進了一片詭異的山谷。
蜘蛛之徑已經完全消失了。或者可以說用肉眼無法辨識了。但夜叉似乎仍舊信心滿滿的走在前面,夏啟就這樣一腳高、一腳低的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後。
有時候,他覺得這完全就是夜叉故意在拖延時間的計謀。正當這種想法越來越濃烈的時候,卻聽到夜叉驚喜的說了句:「到了!」
一個黝黑的洞口像一張被扯開的巨獸的大嘴,透著陣陣冷風,矗立在夜叉和夏啟的面前。如果不是夜叉的提醒,他在漆黑的樹林陰影和頭頂低垂的樹枝間幾乎看不到這個洞口。這種感覺讓他的心頭非常的不舒服。
踏入洞穴的一瞬間,光線就徹底消失了,夏啟用了很久才讓眼睛漸漸適應了突如其來的黑暗。在這個適應的過程中,他聽到耳邊傳來水滴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怪獸的心跳,擊打在沉默的岩石上,讓人不寒而慄。洞穴的強風像是死亡的哀嚎,夾帶著**的氣味從洞穴的深處飄出。
夏啟猛的伸手抓住夜叉,夜叉嚇得差點尖叫起來。「我不會逃跑的!」她的語氣有些激動,彷彿很不滿意夏啟對她的粗暴。
「小心你的腳下。」夏啟淡淡的說道。
夜叉低頭仔細查看,這才發現身前有一道半米多寬的深不可測的裂縫。「奇怪,上次來還沒有這東西呢。」夜叉小聲的嘀咕著。
安全的跨過裂縫之後,夜叉和夏啟繼續摸索著前行,在這條蜿蜒曲折、參差不齊、稜角眾多的通道裡,逐漸的深入。洞穴越來越大,相比之下,他們之前進來的入口並不是主要入口,至少不是唯一的入口。因為它太小了,現在想起來只不過是岩石的豁口而已,就像剛才跨過的那條裂縫一樣。
隧道開始變得陡峭,夏啟感覺自己正在黑暗中攀爬一座山峰。但他清楚的知道,實際上他們正一路向下。這種感覺很怪異,明明是在往下走,卻要用力的攀登。夏啟努力的模仿動物的動作,盡量減少體能的消耗。
他伸出手撐在石壁上,用膝蓋內側緊緊的夾住突起的稜面,防止自己滑下去,然後再摸黑爬下去,用手、用腳和脊背去感受每一步每一步的移動。如果現在有燈光照射在他身上,夏啟覺得那一定很好笑——他就像一隻趴在樹上的知了猴。
他雙手和左腳都扒在石壁上,只能用右腳向下試探。但他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從他的腳下開始,隧道幾乎是豎直向下的,就像一個坑坑窪窪的煙囪。他只能一寸寸的移動,只有找到新的落腳點後才能向下移動一步,而且雙手和雙腳總要牢牢的撐住洞壁。某個瞬間,他真希望自己能多長出幾對臂膀。
上面的豎井完全的融入了黑暗之中,彎曲轉折著離開了他的視線。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既能落腳,又能支撐背部的地方時,他停了下來,為了休息,也為了傾聽、感覺。
他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浸濕了,加上自己的汗水,在冰涼的空氣中讓他感到陣陣寒意。夜叉更好不到哪去,她一個勁的喘著氣,也許是還不熟悉痛苦女王的身體,也許是因為她心中的焦慮。不管是為什麼,夏啟都不會讓她悄無聲息的從痛苦女王的身體裡溜走。
洞穴裡呼號的凜風吹不到他們現在的位置,但**的氣息反而變得越來越濃。空氣凝重,而且沒有絲毫的流動,沉悶的感覺如此的貼近,他可以感覺到下面有一個很大的空間,也許這個豎井一直通向一個較大的洞室。
「還要多久?」夏啟朝身旁的夜叉問道。
「應該是快了,」夜叉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這裡應該是蜘蛛之徑的後半段路。」
「這裡也是蜘蛛之徑?」夏啟驚訝的問道。
「你以為蜘蛛之徑只是平坦的小路嗎?」夜叉笑出聲來,這是她被痛感棒擊倒之後第一次笑,「想進入地下王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好在有我這個嚮導——」
夏啟沒有繼續聽她講下去,他低下頭,朝腳下的空間望去。
下面有什麼東西也在望著他。
他本以為自己足夠的堅強,恐懼早就是家常便飯,但這一次,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示意身旁的夜叉住嘴,穩住了雙腿,將身體緊緊的擠在那個狹小的通道裡,他竭力按捺住狂躁的心跳,等心跳歸於平緩時,他輕巧的拔出哀卍心,緊緊的攥著手裡。
「不,」夜叉看到夏啟拔出了匕首,慌忙的低聲說道:「不能對蜘蛛之母的子民抱有任何敵意!它會感覺的到的!」
夏啟沒有理會夜叉的話,他繼續謹慎的下行,警惕著腳下未知的東西,彷彿那陰森的洞底會突然竄上來幾隻怪異的野獸。
但那不是野獸。
夏啟剛剛看到了一個頭骨。
他不敢確定,經過了漫長的一兩分鐘,他終於靠近了那個東西。他在黑暗中摸索著,試圖確定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人類的頭骨。
就在他腳下大約一米的地方,一個松垂著下頜的人類頭骨正仰對著他,似乎張著嘴正在對他發笑。它和其他的骨頭一起散落在洞內的斜面上,就像是一堆被衝上海灘的垃圾。
夏啟繼續向下滑動。豎井開始越來越寬,並轉向一個較大的洞室。夏啟小心的一步步尋找和試探落腳點,越往下走他就感覺到空間越大。
他回頭望去,他再次看到剛才的那個頭骨,正張著嘴對他笑——
耳邊傳來夜叉欣喜的聲音,「快看,是巫光!我們就要進入蜘蛛之母的領地了!」
夏啟順著夜叉聲音的去向望去,他看到一星幽藍的光芒在黑暗中跳動。在微弱的光線所能照到的地方,他看到了綿軟的沙地,以及沙地上散落的人類頭骨和骷髏。洞壁上,石縫裡,到處都是人骨。它們和碎石混在一起,有的則聚集在洞底的凹坑裡,有的則一層層的摞在一起。
巫光翩翩起舞,像一個有生命的精靈一樣。但黑暗遠比它更強大。黑暗仍舊控制著絕大部分洞穴。
夏啟喜歡黑暗。儘管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至少在此時此地,他確定他喜歡黑暗。黑暗可以掩蓋他面前的這幅恐怖景象,他覺得自己可以躲藏在黑暗之中,就像一個孩子躲藏在床單下面,可以不去觀看這世界的冷酷一樣。
但微弱的巫光卻像葬地上的鬼火一般,將真相無情的展示在他的面前。整個隧道裡佈滿了骨骸,每走一步都會踩到一根骨頭,不管夏啟多麼的小心。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落腳的地方,他只能踩在那些骨頭上。每一步都搖搖晃晃,骨頭在他腳下扭轉、翻滾,有些骨頭被踩的發出了碎裂的聲音。有好幾次夏啟差點失去平衡,馬上就要摔倒在白骨之中,多虧了夜叉拉住了他。
他從來沒有這麼累的走一條路。他數不清楚腳底下究竟有多少同類的骨頭,也沒有辦法去數。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就在原地呆呆的站著,在頭腦中重新組織所看到的景象,並且試著要說服自己。
可這簡直就是人類終結的地方!他似乎能夠聽到腳底那些骷髏的低語:[我們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你的明天就是我們的今天]
跳動的巫光彷彿一盞指路燈,將冗長的通道盡頭照亮。那是另一面石壁,夏啟隱約辨認出那塊石壁上有一個細長、狹窄、幽暗的出口。於是,他抬腳朝那個方向進發。
或許那不是什麼出口,而是——
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