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的宿舍裡,陳瑞毫無睡意,睜大眼睛,赤身躺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安然入睡,訓練帶來的疲頓似乎在這寂靜的夜裡風流雲散。
在這夜深人寂的時候,他心念如潮,忽而想起軍區偵察大隊一連的那些個朝夕相處,形影相吊的哥們,回味著與他們在訓練場上摩爬滾打,揮汗如水的辛酸,忽而思念遠在千里之外讀高中的同胞姝妹,回憶著孩提時和她打鬧逗趣的歡欣……
這時,他的心飛回到窮山惡水的家鄉,母親那皺紋密佈的額頭、鬢髮斑白的鬢角、日漸蒼老的臉龐、溫暖慈愛的笑容,是那麼親切,是那麼安祥,是那麼活靈活現地浮現在他眼前,他彷彿看到母親正把一雙粗糙的手伸到跟前,他情不自禁地將兩隻生滿老研的大手抬了起來,伸到虛空裡一握,竟然什麼也沒有。
驀在此刻,左首驟然傳來一聲咳嗽,在靜寂的深夜裡聽來格外清晰,他身子激靈了一下,母親立時從眼前消逝得無影無蹤,視界裡一片晦暝。
陳瑞回過神來,耳際裡響起側旁一位兄弟在熟睡中發出的鼾聲。
他心裡很是惱悶,真想在意念中跟母親多親熱一會兒,卻被左首床位上的那個兄弟給攪混了,他不免有些怨尤那個兄弟,當下坐起身來,扭頭裡去,見左首床上躺著的那個兄弟是新兵趙永生,副連長的老鄉。
陳瑞傾耳注目,細心一觀察,發現趙永生也沒有睡著,用被子捂著腦袋,顯然也在想著心事。
兩人的床位近在咫尺,彼此觸手可及。
陳瑞沉默了一陣,抓過褲子,從褲兜裡翻出鄧安國送給他的半盒紅塔山香煙,倒出兩根,一根叨在嘴裡,伸手去碰了碰趙永生的腦袋,悄聲問趙永生是否抽煙。
趙永生從背子裡露出腦袋,見有人正熱情地向他遞來一根煙,心裡湧起一股暖流,感激地嗯了一聲,伸手接了過來,暗想:師偵察連的溫情,絲毫不遜色於新兵連。
噌的一聲,陳瑞劃亮了一根火柴,雙手摀住火焰,送到趙永生跟前,殷切地為趙永生點燃煙。
這時,趙永生方才借助微亮火光,看清楚為他點煙的人是之前副連長當眾向大家介紹過的老兵陳瑞。
他清楚地記得副連長稱讚陳瑞槍法登堂入室,步兵戰鬥技能出類拔萃,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心裡便對陳瑞產生出欽敬和仰慕之意。
點上煙後,陳瑞光著身子,盤腿坐在床上,吞雲吐霧,心裡開始思慮起自己的終身大事。
是的,他當兵都已三年半了,年齡也有二十出頭,這在農村來說,算是老大不小的年齡了,按理是該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同村跟他年紀相仿的青年,家庭條件稍好些的,早已經把老婆撈到手,甚至抱孩子了。可是他自己呢?到現在為止仍然兩手雪白,孑然一身。
想當初村支書念及他家庭境況實在太困窘,大發慈悲心,把全村適齡孩子垂涎欲滴的兩個當兵的名額給了他一個,賞了他一個跳出山溝溝爭取出人頭地的機會。
然而,幾年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磨礪下來,他除了練就一身登堂入室的殺敵本領以外,可謂收穫甚微,甭說是入黨提干,連個副班長的位子都沒撈到手,若不是當初楊志新慧眼識珠,將他選拔進軍區偵察大隊當偵察兵,給了他個超期服役的機會,只怕他早就捲起鋪蓋,扔下槍桿子,重新回到窮鄉僻壤去過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貧苦農村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