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斯掉在平整的冰面上,就像一顆被拋飛的雪球。
她已經無法使用魔力消耗很大的空間魔法了,她是從那片冰海上飛過來,落在方舟上面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拉克西絲.芙洛蒂卡畢竟是罕見的魔法天才,能活著逃到這裡算她幸運了,她抬起手緊貼著額頭,冰涼的汗珠從額頭滴落,還未接觸這冰做的甲板就凍成了冰珠。
「……啊?」
搖搖晃晃的視野裡沒有半個人影,星光燦爛,她這艘「極冰方舟」宛如碩大的寶石。她看著光潔如鏡的甲板一片空空蕩蕩,幾十米遠的地方,冰凌之帆孤零零地聳立著,像是一尊富有宗教意義的冰雕,斯洛斯望著它,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
斯洛斯撲通一聲坐了下來,蜷起雙腿,純白色的連衣裙上染著淡紅色的血跡,彷彿春日裡盛放的櫻花。強行衝破拉克西絲的水晶球時,她不但耗去了大量魔力,身體也受了傷。她現在腦子裡恍恍惚惚的,就像做夢一樣。
好想睡一覺啊。可是,無論斯洛斯有多麼想睡,她還是明白的,一旦睡去,說不定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魔族的「魔力衰竭」和人類不一樣,魔族的魔力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他們的生命,一旦沒有了魔力,他們就必死無疑。
「他們都跑了,斯洛斯大人,嘎嘎嘎嘎。」
前面遠遠傳來沙啞刺耳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老鴨子的怪叫。斯洛斯沒有抬頭。頭很沉。腦子裡無法消去的痛楚正提醒她此刻的狀態有多差。方舟上還有一個費茲傑拉德.貝斯特勒,一個被她撿回來的瘋子。
「嘎嘎,嘎嘎,你看看他們,你的那些手下,被那群造反的海盜給嚇破了膽,都跑了!他們以為你死了。你的魔力變得那麼弱,怪不得他們以為你死了。像潘德蕾拉大人那樣忠實的部下,估計都死光了!」
「海盜……」斯洛斯的眼神黯淡下來,「銀狼……」
「海盜們就在那兒。往那兒看。斯洛斯大人,他們就要過來了!你能殺了他們嗎?你能帶上你的極冰方舟衝出去嗎?」貝斯特勒俯下身子,他伸出一隻醜陋的獸爪,做了一件他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他抓住了斯洛斯的頭髮。水藍色的小波浪長髮裡滲著淺淺的血色。在星空之下。有種夢幻般幽紫的色彩。斯洛斯一動不動的耷拉著腦袋。彷彿她已經動不了了。
「我想要極冰方舟,斯洛斯大人,我得靠它把我帶到賽托大陸去!」貝斯特勒嗓音嘶啞。「人類的大陸我早就待不下去了……可這艘船不受我的控制!海盜們就要過來了,斯洛斯大人,他們會看到你這副慘樣,他們會殺了你,沒有魔力的冰魔女什麼都不是!」
貝斯特勒使了些力氣,強迫無精打采的斯洛斯抬起頭來。斯洛斯半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喘息著,她睜開眼,茫然地斜瞄著貝斯特勒,這個曾經匍匐在她腳下的奴隸。
「你不救我……」斯洛斯輕聲說,語氣不是疑問,只是有些困惑。
「救你我也得有本事救你!我一個人打得過那麼多海盜嗎?斯洛斯大人,我們好像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吧!你把我從安格魯地區帶過來,你給了我這雙眼睛還有新的力量,我也老老實實地給你當了好幾個月的奴隸,替你幹了不少事!我們扯平了!」貝斯特勒急得不停跺腳,「快告訴我怎麼控制這艘極冰方舟!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看看那群海盜肯不肯救你!」
他一邊恐嚇著,一邊揪住斯洛斯的頭髮,靠近她的耳邊。斯洛斯的身體輕得就像一個虛弱的普通少女,「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的那些奴隸也全都背叛了!他們跟海盜是一夥的!我又不是魔族,我憑什麼要救你?」
「嗯,對……你不是。」斯洛斯彷彿終於聽明白了貝斯特勒的意思,像是認命了一般長出了一口氣,「也好,只有你一個……」
「什麼一個兩個的?」貝斯特勒氣得快要蹦起來了,這都到什麼時候了!斯洛斯這個呆子,還能用這種懶洋洋的口氣說話!
「一個……可以對付……」
宛如夢囈一般的輕柔話音悄然落下,貝斯特勒渾身一僵,從他的腹部開始,體內的血液迅速結冰,斯洛斯的一隻手貼在他的腹部,慢慢地轉過頭,染得一片片幽紫的長髮從貝斯特勒那只黑色獸爪裡滑落。
斯洛斯猛地揚起手來,宛如冰雕一般晶瑩的小手裡,握著一塊黑紅色的冰塊。那是從貝斯特勒的身體裡挖出來的。貝斯特勒大張著嘴巴,扭曲的表情凝固在他那張沒有血色的人類臉龐上。
「我還沒死……」斯洛斯注視著凍得僵硬的貝斯特勒啪嗒一聲栽倒在甲板之上,她低下頭,端詳著手裡凍結的黑血。
費茲傑拉德.貝斯特勒教授的確是人類沒錯,他以前是被稱為「魔晶狂人」的高階魔導士,當他還在安格魯地區搞秘密研究的時候,就把自己改造成了類似魔物的樣子。他的體內混有魔導結晶,還長期生活著本源魔力充沛的霍恩莊園,血液中的本源魔力不比魔族弱。
斯洛斯把這塊血的結晶舉到嘴前,輕輕地吮了一下,將這一點微弱的魔力吸入口中。
海上星光變幻。
斯洛斯低頭俯瞰著深淵一般的大海,那一點點微弱的火光,來自一艘艘小船。她能望見那些船上,人類們正握緊長刀,拉起弓弦。她望見領頭的那艘小船已經駛到極冰方舟之下,黑色海浪怒吼著扑打在上百米高的極冰方舟上,方舟紋絲不動,然而斯洛斯的心底卻泛起冰冷的波瀾。
「大概,只有你會對我好。」她用賽托大陸的古老語言自言自語著,彷彿念著一首詩歌。
別人都說第七魔將斯洛斯如何如何狡猾,如何如何叫人捉摸不透,實際上斯洛斯只是懶得算計而已,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累了就去睡覺,才不想考慮那麼多。她覺得自己的運氣一向還是比較好的,不過這一次,是運氣用完了嗎?
貝斯特勒背叛了她,奴隸們背叛了她,海盜們舉起武器反抗她,魔導聯盟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追來,而她,又幾乎耗盡了魔力……
「羅莎,要是能回去,我就跟你一起來。回不去的話……」她仰起頭,萬里星空映入她恍惚無神的瞳孔,似乎她始終在夢遊,始終身在夢境中。
「……替我報仇。」
說完,黑色海浪沖天而起,斯洛斯閉起眼睛,長髮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