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以為芙洛蒂卡大人一定是來盤問他的。他們三人出現在如此偏僻的山崖旁邊,並且正好碰到強大的魔女,拉克西絲和塞林一定會認為其中有什麼問題。只是……這盤問的陣容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拉克西絲身後緊跟著審判者塞林,艾夏站在拉克西絲身後,旁邊秀琳一臉無奈的苦笑,就連翠絲和達倫都跟來了,翠絲似乎很驚喜,達倫卻像是鬆了口氣。
狹小陰暗的營房瞬間擁擠起來,伊凡裹緊毛毯,感覺不免有些難堪。他那身結冰的外套早就被人脫下來了,現在他只穿了一件寬鬆的襯衣,實在不想被這麼多人圍觀。拉克西絲走進房間之後便朝他伸出了手,示意要看看他手腕上的傷。
伊凡的手腕上還有著大片的淤青,但並沒有穿刺的傷口,似乎是他的腕輪在被擊中的那一刻把冰針的力量分散了。拉克西絲用她戴著羊皮手套的右手抓過伊凡的手背,盯著淤青看了一會兒,又把他的手放了下來。
「跟你們交手的魔女是斯洛斯,你知道嗎?」
拉克西絲冷不防先拋出了這個問題。
伊凡一時間愣了。當時,他的魔力消耗得太快,以至於他只記得魔女那一身銀灰色斗篷,他還記得艾夏喊了他的名字,還記得滲入身體每個角落的嚴寒。他隱隱約約憶起魔女的聲音,緩慢而平淡的少女聲音,說起「光之精靈王」這個名詞……
萊特吉爾不見了。伊凡忽然打了個哆嗦。夢境的最後離他越來越遠的不僅僅是白光籠罩的島嶼,還有光之精靈王,路亞。他突然間全都明白了。
「斯洛斯暫時不會回來了。」拉克西絲看了看他的表情,沒等他回答,便繞過他的床去看仍然昏迷著的卡洛。她低下頭,盯著卡洛缺乏血色的臉看了兩秒鐘,又大步走了回來。
「斯洛斯為了不被發現,刻意壓制了自身的魔力,不然,以她的實力,你們早就沒命了。」拉克西絲冷傲的目光依次落在艾夏和伊凡身上,抿緊的雙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卡特琳娜。」她向著塞林吩咐,「我今晚就不留在你這兒了。」
「我明白,大人。」塞林低下頭來,然而她的眉頭卻皺了下來,好像為什麼事情而困惑,「需要為您準備馬車嗎?」
「不用。」拉克西絲說,「那麼,好好休息,年輕人,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說完,她和塞林一同轉身離開。
艾夏小跑幾步,跟了上去。還未開口,拉克西絲便回過頭,冷冷地看著她。
「什麼事?」
艾夏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迅速回頭看了伊凡一眼,又垂下眉梢,從剛剛烘乾的大衣口袋裡取出那個損壞的金色腕輪。
「芙,芙洛蒂卡大人,請,請告訴我怎麼修好這個……」
艾夏支支吾吾地請求著,語氣裡半是期冀半是恐慌,拉克西絲一愣,伸手將黯淡的金色腕輪拿了起來。
「噢天。」秀琳小聲驚呼了一聲。翠絲和達倫飛快地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翠絲咕噥了幾句,好像在問達倫這是不是巫師會事件時伊凡用過的魔導秘器。
伊凡坐在床上,彷彿有人將一盆冷水從他頭頂灌入了他的身體,手腕上的淤青不知為何刺痛了起來,像是要強迫他想起金色腕輪破裂的聲音。他的視線,牢牢地定格在毫無光彩的腕輪上,感覺它就像死去了似的,靈魂消失了,只剩下寶石的軀殼。
他其實有預感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叫人難以接受。
拉克西絲默默審視著寶石的每一處,伊凡覺得自己的心臟也隨著拉克西絲蹙起的眉頭而縮緊,直到拉克西絲將腕輪放回到艾夏手中。
「我不是魔晶匠人。」拉克西絲說,「或許你應該問問它的製造者。」
渺小的希望之火忽地熄滅了,緊接著,又猛烈地燃了起來。拉克西絲剛踏出門檻,伊凡一手撐著窗沿,不顧魔力衰竭的頭暈目眩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艾夏,去找約翰。」伊凡焦急地喊道,「他知道那個匠人在哪!洛克馮德!諾姆族匠人!」
暮色籠罩的城牆之下,塞林斜靠窗邊,看著窗外單調的風景。她的臨時房間只有一扇小窗戶,朝向城牆方向,只能望見幾株高矮不一的松樹。她回過頭,端詳著房間裡另一個女人。
「真是不巧。」塞林長出了口氣,「要不是卡萊爾他們也想來看望亞菲爾和普朗特,我們就可以問問亞撒的消息了。」
「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問亞撒的事。」拉克西絲用平靜的聲音回答。
拉克西絲會和艾夏、秀琳、翠絲還有達倫一同探望傷員,其實也不是巧合。秀琳一得到消息就馬上趕了過來,見伊凡和卡洛昏睡不醒,她親自去旅館通知了約翰,然後就和艾夏一起待在附近的營房,等那兩人醒來。翠絲和達倫則是前來找塞林匯報工作時,翠絲主動提出要一同去探望兩個受傷的同伴。實際上,即使翠絲沒有提出這個建議,拉克西絲也準備去看上一眼的。
僅僅是出於一種人之常情吧。她從斯洛斯手裡救下了聯盟的魔導士,總該去關心一下被救者的死活,要是不聞不問反而會顯得太過做作,引來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拉克西絲無法信任翠絲他們,他們能夠向塞林匯報的事,自然也能夠向巴爾蘭那種人匯報。
她只是沒有料到那個孩子已經醒了,還躲在羊毛毯下面一聲不吭。
亞撒·赫爾諾斯曾經拜託她照顧那兩個孩子,伊凡·亞菲爾和艾夏·特蘭德,理由是為了他以前的一個約定。每次想起這件事,拉克西絲就覺得格外惱火。亞撒「以前」的故事特別多,卻很少告訴拉克西絲。身為亞撒學生的拉克西絲一度認為老師不信任自己,可是亞撒卻說,那是因為他害怕拉克西絲猜出他的年齡。
「你要是知道我的年齡會把我當怪物的。」亞撒曾經以逗弄小孩的語氣說。赫爾諾斯家族的人從來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年齡,無論是不是「黑色星辰」的繼承者,都會對年齡、生日守口如瓶。赫爾諾斯家族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
然而,儘管亞撒一直不想讓拉克西絲猜出他的年齡,成為核心議會成員之後,拉克西絲仍然從世界樹那裡得到了一些未被銷毀的資料。
她還記得當她看見亞撒·赫爾諾斯的過去時她是多麼震驚。
她甚至懷疑資料裡的亞撒·赫爾諾斯和她所認識的老師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許,就像別人所說,「黑色星辰」的繼承者根本就不是人類,他們是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