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拉王國,普萊斯城。
這座古老的要塞小城有著和奧拉王國差不多悠久的歷史。背靠陡峭的群山,面朝湍急的大河,十幾米高的城牆讓這裡成為無法攻破的關卡。然而,這都是過去的觀念了。
s1920年2月,突如其來的魔族軍隊衝破了奧拉王國最北方的邊境長城,短短四天時間,就有一支魔族帶著大量魔物出現在普萊斯城之外。領頭的是第七魔將斯洛斯,一個神出鬼沒無法被算計的魔女。
不過,由於魔導聯盟的及時支援,突襲的那一支魔族沒有來得及對城門造成任何威脅便落荒而逃,斯洛斯再次失蹤。確認城內的安全之後,魔導聯盟審判者卡特琳娜·塞林小姐和奧拉王國將軍雷米·泰晤士率軍乘勝追擊,魔族軍隊不得不落荒而逃。
「雪原狼」旅店離普萊斯城的車站不遠,稱不上頂級的住所,也算是相當舒適。近日因為有不少魔導士住在這裡,搞得有些出名。奧拉王國直到最近兩年才開始接受新魔法技術,普萊斯城內還沒有建立魔導聯盟事務所,這家旅店就成為了臨時的事務所。魔導士們坐在一樓的大廳中談論著兩天前「杉樹林之家」旅館的火災,「旅行者之家」旅館的爆炸,還有城外被魔族摧毀的小村莊,以及盤踞著大量魔族的礦山小鎮。
每當魔導士大人們談論「正事」的時候,旅店那個禿頭的老闆就會慇勤地奉上熱牛奶或者紅豆湯,然後坐在櫃檯後面,時不時應上兩句,儼然自己也是個重要人物。這家旅館裡的其他客人有時也會大膽地過來搭訕。人們對於這些外地來的魔導士比以前友善多了。
今天……魔導士大人們之間似乎發生了一點小摩擦。老闆知趣地閉上嘴巴,乖乖收拾東西去。
「別管我!」
年輕的魔導士瞪著一雙碧藍的眼睛。伊凡·亞菲爾身為魔導聯盟最年輕的執行者,還不滿十五歲,再加上看起來相當溫柔的相貌,就算生氣……也叫人不覺得恐慌。何況對面坐著的是他老爸。
「……我就是說說嘛,這樣不太好吧?你不告訴塞林大人,塞林大人也會知道的。」約翰·亞菲爾的表情略顯尷尬,「我看塞林大人還很照顧你,你幹嘛不……」
「跟你無關吧!」伊凡氣惱地打斷了他。
伊凡曾經告訴約翰安琪兒公主變異成魔物的事情,但是事後他們自己處理掉了安琪兒的屍體,甚至沒有通知身為上司的塞林。不過最近兩天,塞林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約翰的意思是,他的傷勢已經沒問題了,不如叫伊凡跟著塞林找點事做。自己的兒子那麼快就當上執行者,約翰也沒有料到,要是上面有人關照一下約翰也能放心一點。另外,還可以長長見識嘛。
約翰可不知道這幾個月以來伊凡長了多少見識,伊凡也懶得跟他一一講解。煩心的事太多了,夠他受的了。
「伊凡……」坐在一旁的橘發少女艾夏·特蘭德很愁悶地瞅著他,伊凡和約翰的爭執讓她插不上話。她比伊凡大幾個月,自稱是伊凡的姐姐,不過按照聯盟內的職務來說,她是伊凡的助手才對。她也覺得塞林可能已經瞭解了安琪兒的事情,不過,既然塞林沒有特意回來詢問,那就這樣算了吧。
門口響起清脆的叮咚聲,是來客推開厚重的黑木門搖動了那些掛在門框的小鈴鐺。北方的山城常常有冷得刺骨的寒風灌入溫暖的房屋,即使是營業時間,旅館和商店也會半掩著房門。另一位魔導聯盟執行者,卡洛·普朗特拉下羊毛斗篷的帽子,斗篷上沾著髒兮兮的積雪,隱隱約約還滲著一些黯淡的血色。他轉過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坐在餐桌旁的伊凡。
卡洛的表情一向十分嚴肅,開不起半點玩笑。因為近幾日裡可怕的變故,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又染上了一抹罕見的頹然。不過,除了一貫的嚴肅和最近才有的頹然之外,並沒有其他情緒。
伊凡扭過頭,不太情願地對上他的目光。
「有什麼事嗎?」
卡洛沒有回答。禿頂老闆快步迎上前,接過卡洛脫下來的羊毛旅行斗篷。
卡洛的手裡,居然抱著一束白色的花!
伊凡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像小茶杯似的,有著很醒目的花蕊。約翰睜大了眼睛。
「噢!雪原罌粟嗎?」他露出十分驚喜的目光。
卡洛點了一下頭,脫下斗篷之後就大步走向了樓梯,再也沒有回頭看別人一眼。約翰還不罷休,他衝著卡洛熱情地喊道。
「普朗特先生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啦?」
卡洛已經走到樓梯中間了,聽見約翰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
「今天有事。」他淡淡地回答。
卡洛的搭檔秀琳·瓊曾經評價說,卡洛是個工作狂,儘管剛剛經歷了難以承受的打擊,卡洛還是盡早投入了聯盟的工作。
和他們一同到達普萊斯城的另外兩名執行者,翠絲·卡萊爾和達倫·布萊恩這兩天也很忙,他們很擅長操控魔偶,每天都要控制那些小型魔偶在空中巡邏。秀琳和卡洛通常都是在一起的,儘管嘴裡不停地抱怨著好麻煩,但對於卡洛的狀況,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今天一早卡洛就跟隨塞林一行離開了普萊斯城,按理說應該傍晚才回來。
卡洛來過之後,大廳裡的氣氛漸漸沉悶下來。
「哎,伊凡,你和你朋友還在鬧彆扭?」
約翰咧著嘴,壓低了聲音,生怕卡洛聽見似的。伊凡一怔,頓時擰起眉頭。
「你別管了!不是鬧彆扭……你好好養傷就行了!」
約翰苦笑著抓了抓後腦勺,嘴巴咧得更開了,「好吧好吧,我不問你的事了,不過,朋友多了還是比較好的,以後做任務什麼的,還得靠朋友相互幫助……」
伊凡不想跟他說話了。
他忿忿地別過頭去。約翰根本就不瞭解情況,他和卡洛才不是鬧彆扭呢。
伊凡與卡洛現在的關係,根本不能用「鬧彆扭」這麼可愛的詞彙來形容!伊凡至今想起兩天前的深夜發生的那一幕幕慘劇,還覺得心裡直打哆嗦,冷汗都會冒出來。他無法忘記,優雅的公主手握匕首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無法忘記那雙絕望、憎恨的紫色雙眼,無法忘記當那雙紫色雙眼變成血紅色時,揮舞的彎刀令無辜士兵的血染紅街道,無法忘記她仰倒在地板上,雙眼睜得大大的,胸口插著匕首,慢慢停止了呼吸。
他無法忘記,卡洛出現在那一片狼藉的客房裡,他看著伊凡,眼神裡的震驚、激憤與一閃而過的仇恨……幾乎要將伊凡徹底淹沒。
那個死在伊凡面前的安琪兒公主是卡洛想要守護的人啊!
也許,卡洛再也不會原諒他了吧。伊凡偶爾回想,當時他要是早點把卡洛叫來,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卡洛比他更瞭解安琪兒,也許他可以幫助那位失去理智的公主找回一顆人類的心,這樣,這樣安琪兒說不定還有救!
——都是因為你,連卡洛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對……都是你的錯!都是伊凡·亞菲爾你的錯!
安琪兒瘋狂的咆哮至今仍迴盪在他的耳畔。可是,他根本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啊!他也不想讓安琪兒變成魔物,不想讓她像魔物那樣慘死,他想救安琪兒,他真的想救安琪兒啊!
——好啦,你沒有做錯什麼,不要擺出這麼一副又內疚又委屈的表情行不行?
秀琳壞笑的安慰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無能為力」,應該也是一種過錯吧……
卡洛沒過幾分鐘便走下了樓梯。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還是一身純黑色的長大衣,沒有披上旅行斗篷,豎起的黑髮也稍微打理了一下。他用一卷羊皮紙把那一束純白色的雪原罌粟簡單地包紮起來,繫上了一根棉線。
「你——你要去看……『她』麼?」
在卡洛經過餐桌附近的時候,伊凡忽然抬起頭,下意識地輕聲問了一句。
卡洛猛地轉過頭。
「是。」卡洛說,語氣格外鄭重。伊凡「哦」了一聲,心漸漸沉落下去。
卡洛是那麼看重安琪兒。
但是因為他的無能為力,安琪兒……再也回不來了。
突然。
木質的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艾夏猛地推開椅子,直朝著卡洛奔了過去。
「等一下好不好?我也去!」艾夏斬釘截鐵地說,她立馬轉身跑了回來,一把抓住伊凡的手腕。
「約翰先生,我要帶伊凡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哦。」自稱伊凡姐姐、實則是伊凡助手的少女毫不客氣地無視了伊凡本人的意見,拽著伊凡便往卡洛那邊走。約翰愣了一下,緊接著,他笑瞇瞇地擺了擺手。
「好啊,出去轉轉吧。」
卡洛也為艾夏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半餉,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盯著他面前的兩個人。不過,他倒是沒有開口反對。
他隨手整理了一下手中白色的小花,率先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