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不能違背秦菁的命令,不過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他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全神戒備的走上前去用力一把猛的拉下那箱子上面蒙著的黑布,黑布落地露出的卻是一個精鋼打造的四四方方的籠子,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柵欄映出裡面蜷縮在一角的一團白色的東西,乍一看去像是一團絨球,但再仔細辨認卻有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藏在雪白無暇的白色毛團中間警惕不安的盯著它面前這如臨大敵的四個人。舒蝤梟裻
原以為是誰的惡作劇,卻不曾想裡面藏著的竟是這麼個東西,秦菁他們俱是一愣,一時間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呀,這是什麼啊?」蘇雨最先回過神來,驚喜的叫了一聲。
墨荷湊近了籠子仔細的辨認起來,片刻之後也是訝異的「咦」了一聲,一手指著那籠子裡面的絨團兒一面回頭不解的對秦菁道,「這——好像是陛下讓人放到林子裡去的那只雪狐吧?」
秦菁聞言微微抽了口氣,不由的也往前挪了兩步將那籠子裡的東西仔細看了看。
因為通體的毛色太為純淨它又是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裡,湊近了秦菁才把它的耳朵和半藏在尾巴下面的鼻子看在眼裡,除了那畏懼的眼神,它的形貌倒確確實實的隻狐狸的模樣。
這樣毛色的狐狸不容易找到,所以墨荷猜的沒錯,這應該就是北川進獻的那只雪狐了。
之前因為永安侯的事攪了景帝的心情,圍獵大賽的事已經不了了之,就連這只作為「綵頭」的雪狐行蹤也被人們拋到腦後,此時卻被人逮住並且神秘兮兮的送到這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墨荷跟蘇雨蹲在籠子前,一臉的莫名其妙。
秦菁皺眉看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道,「它怎麼好像不會動?」
「是啊!」蘇雨贊同的直點頭,這才發現一樣。
墨荷挪到離它最近的一邊仔細將它週身觀察一遍,然後就露出瞭然的神色起身走到秦菁面前回道,「公主,它的腿上受了傷,應該是被人捕捉的時候弄傷了。」
秦菁順著墨荷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細看之下果然在它身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些血跡,就扭頭對蘇沐抬了抬下巴道,「蘇沐,你去把它抱出來看看!」
「是!」蘇沐得令,把手裡的佩劍暫時塞到蘇雨的手上,走過去打開上面的滑動的小門,探手進去把那只雪狐抱了出來。
雪狐一直都是生長在冰天雪地的北川苦寒之地,品種又是極為珍貴罕見,從來就沒有過家養的先例,像這種山野之物大多性情暴戾不易親近,即便是它此時受了傷,蘇沐也小心防備著怕它會藉機逃脫,但是很奇怪的,他伸手去抱它的時候這隻狐狸卻像是乖順的貓兒一般絲毫都沒有掙扎,只是極為不甘的發出幾聲哀哀的嗚咽。
蘇沐將它抱在懷裡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數,抬頭對秦菁道,「大約是捉它的人怕它發狂傷了公主,事先餵了藥了。」
這樣的設想可以說是十分的精細了,蘇雨和墨荷對視一眼,臉上狐疑的神情更甚。
秦菁走上前去,她本來只是想看一眼,但是目光不覺被它身上純正的毛色吸引就探出手去撓了撓它的脖子,那小東西在她的碰觸下瑟縮一下,秦菁突然就想到了什麼,不期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能讓她把狐狸當做寵物來養的——
白奕這傢伙還真想的出來!
帳篷裡的另外三個人不明所以,見她發笑都露出見鬼的表情,他們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刻進來帳篷之前自家公主還是滿臉的陰雲密佈一副心情極差的模樣,這不過轉瞬之間就已經怎麼就笑的這樣開心了?蘇沐更是在心裡腹議:怪不得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這話果然是不摻假的!
此時的秦菁卻並沒有在意他們幾個看她的眼光,她只是興味很濃的又搔了兩下那雪狐的脖子,然後抬眸對蘇沐道,「先把它抱到那邊桌子上吧,你看看它的傷怎麼樣了?」
「好!」蘇沐點頭,依言把雪狐抱到內帳的圓桌上,秦菁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墨荷跟蘇雨也都好奇的湊過去。
蘇沐仔細檢查了一遍雪狐身上染血的地方,道,「腿骨斷了,不過並不很嚴重,做些適當的處理再固定好,很快就能長好。」
「我這裡什麼藥膏都隨身帶著,應該有可以醫治骨傷的藥。」秦菁抬手招呼蘇雨道,「去把藥箱取來給你大哥看看!」
「是!」蘇雨福了福,轉身去外帳取了個檀香木的半大箱子進來,打開了上層的箱蓋推到蘇沐面前,蘇沐隨手從裡面翻了兩個小瓷瓶出來,然後回頭對墨荷道,「去打盆溫水過來!」
「好!」墨荷微笑點頭,很快出去端了半盆溫水進來。
蘇沐把一個瓷瓶裡的粉末倒進水裡,融勻了先給那雪狐的傷處清洗一遍,然後又從另一個瓶子裡到處些半透明的藥膏塗抹在傷口上,之後再以臨時削成的小竹板固定,拿繃帶纏好,自始至終那雪狐都沒有掙扎,只是一雙眼睛惶恐不安的在四個人臉上掃來掃去。
一切都處理好之後,蘇沐又把它抱回籠子裡,轉身和蘇雨、墨荷一起出了帳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安侯的事情給了眾人太大的震懾,雖然各種宴會、節目都在按部就班的舉行著,但在接下來的日子這片獵場上出現了一種異樣壓抑冷凝的氣氛,包括大晏的婗靖公主在內,每個人的行為舉止都變得小心翼翼,即便是人前寒暄時熱絡的笑容也顯得極不由衷,彷彿敷衍一般。
這種日子多過一天都是煎熬,每個人都在暗中極力的忍耐著,終於在六日後盼到了回京的聖旨。
這天一早景帝就帶著一種嬪妃、官員浩浩蕩蕩的起駕回京,因為同一天大晏的使臣也要啟程折返大名府,秦菁和瑜嬪兩個就奉命留下來給婗靖踐行,瑜嬪是因為和婗靖走得近而主動請纓留下來的,至於秦菁,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景帝開始無意識的有些看重她,當然,給婗靖送行這個差事本身也正是秦菁樂於領受的。
一早總別了景帝,秦菁和瑜嬪就攜手去了官道上,彼時那裡大晏使臣團的車馬早已準備停當,包括景帝贈予付太后的珠玉布帛等禮物也都封箱裝車。
萬事俱備,婗靖在青桐的攙扶下正準備上車就聽到身後熱絡的嬌笑聲,回頭卻見瑜嬪扶著女官的手快步走了過來,再一看到緊隨其後過來的秦菁,她的臉色不由微微變了。
「哎喲,我們這是來晚了嗎?婗靖公主,這便要啟程了?」因為走的快了,瑜嬪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也不知道是真的和婗靖如此投機還是裝出來,總之眼睛裡是情真意切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
「勞動娘娘和榮安公主親自相送,婗靖怎麼敢當?」婗靖面帶笑容跟她寒暄,卻是明顯的心不在焉,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四下裡張望,像是想要試圖在人群裡裡尋找什麼的樣子。
秦菁本來是站在瑜嬪身後不準備搭話的,此時卻是瞇了瞇眼,微笑著側目向她看過去一眼道,「婗靖公主怎麼這樣魂不守舍?可是有什麼心事?」
婗靖的心事的確是有的,因為自從那日半夜付厲染在林子裡攔下秦菁為她解圍之後她就完全失了他的音訊,雖然付厲染的行蹤還輪不到她來過問,只是這一次的事橫生了許多枝節,付太后那邊的態度暫時還不明確,現在眼見著就要啟程回國,見不到付厲染她總不能很放心。
她不知道秦菁說這話的真實用意是什麼,但總歸是很篤定的知道,這個女人開口絕無好事,因為自己幾乎每次看到她都跟招了掃把星一樣,幾乎回回倒霉,而且一次的後果比一次嚴重。
當然她不會因為這樣就怕了秦菁,只是知道在如今這樣的場合之下是絕對不可以再跟她起衝突的,所以只能打著來日方長的幌子安奈下來。
雖然心裡恨得牙根癢癢,秦菁笑瞇瞇的問話她也還是要回答的。
婗靖不冷不熱的扯了下嘴角,「榮安公主多慮了,本宮不過是夜裡沒睡好,有些乏力。」
「怎麼婗靖公主水土不服的毛病還沒有適應過來嗎?」婗靖這幾日必然睡不安枕秦菁是知道的,她此時卻是故意露出歉疚的表情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您該不會怪罪我們的照顧不周吧?說來也是今日事多讓本宮疏忽了,否則真是該盡地主之誼親自招呼你的。」
她的語氣溫柔,內裡完全挑釁的暗示卻氣的婗靖七竅生煙,袖子底下的手指緊緊的扣在掌心裡,幾乎要掐出血來,但是為了維持人前的風度,還得是要含著笑意。
她這邊已經隱忍的十分吃力,可偏偏瑜嬪又是個不識趣的,她見秦菁和婗靖說的熱鬧,趕緊嗔了秦菁一眼插話進來道,「這些天太后娘娘可是特意囑咐我多關照著婗靖公主,長公主您這樣說,可不是要逼著我去老祖宗面前字請罪過嗎?」
「本宮不過是同婗靖公主說笑兩句,娘娘您倒是先吃起滋味來了!」秦菁笑笑,回頭亦是半真半假的嗔了瑜嬪一眼道,「對了,娘娘您剛不是說給婗靖公主準備了幾樣咱們雲都的點心麼?怎麼還沒拿過來?」
「你瞧我這記性,就只顧著說話,倒把這茬兒忘了。」瑜嬪揉了揉太陽穴,回頭招呼自己的婢女把一個三層的大食盒呈上來,親手遞到婗靖的手上,笑道,「本宮見你這幾日臉色不好,特意命人給你準備了幾樣雲都的特色吃食,帶著路上偶爾墊墊肚子吧。」
「有勞娘娘費心了,婗靖怎麼敢當?」婗靖臉色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手下卻是不動聲色的把那食盒接了遞給身邊的青桐。
「傻孩子,說什麼費心不費心,本宮就是覺得跟你投緣,雖然咱們處的日子不久,可你這就要走了,本宮這心裡——」她與婗靖絕不是一條路子上的人,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能在這個時候擠出眼淚來做這場戲的,這瑜嬪也算是不容易了。
瑜嬪說著眼圈就紅了,像是害怕失態,她又趕緊拿袖子掩了臉偷偷拭了拭,回頭又是笑呵呵的對秦菁道,「哦,皇上起駕前又立時囑咐我給大晏的皇帝陛下填了幾樣禮物,我過去看看他們準備好了沒有,這裡——」
秦菁見她為難也不推脫,只道,「娘娘先去忙吧,這裡本宮還想再跟婗靖公主說兩句話,隨後過去找您?」
「好。那我就先過去了。」瑜嬪拍拍她的手背,轉身又跟婗靖告辭之後就扶著女官的手匆匆往隊尾的方向走去。
目送她走遠,眼前除了彼此的心腹已經沒了外人,婗靖收回目光便冷冷一笑,「本宮與你之間沒有話說!」
「彼此彼此!」秦菁毫不示弱的回她同樣冰冷的一個眼神,不過瞬間她還是心平氣和的再次展開笑容道,「不過本宮是奉了父皇之命來給婗靖公主送行的,場面上的話也不需要本宮對你說一說嗎?」
這樣的話實在是不應該說出口的,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而瘋子是不講理的,她要怎麼跟一個瘋子計較?
婗靖勃然變色,她突然想到那天在樹林裡秦菁對她說過的那些陰陽怪氣的話,腳下不受控制的突然倒退一步。
秦菁見她身子不穩,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了她一把,好心提醒道,「六公主,此行回歸大晏路途遙遠,您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彼時兩個人的目光交錯僅在咫尺,婗靖被她盯得心下發顫,不覺脫口道,「你想幹什麼?」
「我是想!可是這裡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你是可以放心的!」秦菁不無惋惜的搖搖頭,用了一個在外人看來十分友善的動作傾身上前給她彈了彈肩頭的褶皺,就這近身一瞬的功夫,婗靖卻突然聽到耳畔如夢似幻的一聲輕歎,「好好留著你的命,上回本宮在樹林裡對你說的話都還作數,我們之間的舊賬還沒有清算!」聲音極輕,極弱,兩個人的耳語完全沒有給第三個人插耳偷聽的契機。
秦菁兀自說完便是一派自然的閃身從她身邊錯開,婗靖卻被她的話震的全身發抖,腳下一個踉蹌連退到三步之外,險些跌倒,好在正好撞倒身後的馬車才得以穩住身形。
她用一種仇恨夾雜了更多惶惑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秦菁,小氣記仇的女人她自己本身就算一個,可是眼前的這個女人——
她簡直就是個陰魂不散的瘟神!竟然比她的小舅舅還要難纏幾分!
她的心裡湧出無數的憎惡情緒,最終卻是一咬牙轉身鑽進了馬車了,再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秦菁目光嘲諷的看著她倉皇躲避的身影只是面色如常的微微一笑,然後就不再理她轉身帶著墨荷、蘇雨往瑜嬪的方向走去。
打發了婗靖這一行人上路,秦菁謊稱要去蕭文皇后的帳子那邊幫她取點東西,就安排了馬車先送了瑜嬪和墨荷他們回去,自己換上提前準備好的男裝和蘇沐兩個悄悄抄小路往大晏儀仗的必經之路方向奔去,策馬疾馳了大約一個時辰,果然就看到前面不起眼的山坡上出現了那抹熟悉俊逸的影子。
秦菁臉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唇角緩緩綻開一個笑容,打馬快步的追上去,蘇沐則是失去的收住馬韁,就地找了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
這裡的地勢屬於平仄起伏的丘陵,官道修在一處綿延數里的矮山中間,取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直插過去,道路兩側青山掩映,沿途的風景卻是不錯。
大約是為了配合這山裡的風景,這天的白奕特意換了裝束,除去平日裡繁複貴氣的袍衫,只穿了件樣式極為簡單的墨綠色錦袍,這樣一來,若是忽略了他眼睛裡那種明媚燦爛到讓人暈眩的痞笑,竟也顯得他的身子俊逸挺拔,很有幾分卓然之資的模樣。
彼時他的馬已經拴在了後面的灌木叢中,只是負手而立站在山間小徑的邊緣看著腳下的官道,聽聞秦菁的馬蹄聲便是扭頭過來。
秦菁翻身下馬,看到他臉上一派自然的神情不由的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我會來?」
白奕翻了個白眼,並不回答,只是故作神秘的狡黠一笑,抬手指了指腳下的官道,道,「等會兒我請你看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