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澗中的官道是大晏使臣的儀仗南去時候的必經之路,白奕口中所謂的好戲自然是與大晏人有關這一點毋庸置疑。舒蝤梟裻
秦菁揚起嘴角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後轉身走到那灌木叢後頭也把馬栓在樹上。
白奕站在草木叢中負手而立,臉上笑的春風得意,秦菁走過去與他並肩站在一起,側目看著他臉上神采飛揚的表情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道,「你不是跟右丞相夫人一起先回雲都了嗎?」
白奕回頭看她一眼,顯然是不太樂意她會提起這茬兒,眉頭挑了一下卻是突然冷哼一聲道,「我聽說好像前幾天有人送了禮物給你?」
這些天除了景帝和梁太后的賞賜之外,她收到的唯一可以稱之為禮物的就是那只受了傷的北川雪狐,可自始至終她都一直以為那是白奕的手筆啊!
此時聽白奕說話的語氣隱約泛酸,但更多的是不屑,秦菁頓時如墮百里迷霧,她下意識的就想開口問他「怎麼不是你讓人送過去的嗎?」但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十分真實也就沒有多此一問,話到嘴邊只是繞了一下,不悅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有的是辦法!」白奕避重就輕的揚揚眉,挑釁道,「一隻畜生而已,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秦菁此時卻是沒有心情同他抬槓,既然這東西不是白奕送的,那麼送它過去那人的目的就需要仔細的分辨了。
她沉下臉來,帶了一絲探尋意味道:「你知道送它給我的人是誰?」
白奕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原來秦菁竟然還不知道那個送她的人到底是誰,同時他的心裡也有一絲困惑。
秦菁的為人他太瞭解了,這個丫頭雖然表面看上卻和氣的很,但實際上卻是個極其強硬冷淡的個性,對於不相干的人從來都是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在對方身上浪費,所以當天他在樹林裡撞見秦菁跟付厲染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篤定了這個丫頭是別有所圖,更加肯定付厲染的身份必定非同尋常。
只不過雖然他心裡早有準備,但在查出付厲染的真實身份時還是吃了一驚,那個邪魅霸道的男人竟然是大晏付太后的親弟弟?
付厲染的為人他是有所耳聞的,這樣一來不僅僅是秦菁,只怕他們雙方見面時懷揣的心思都不可能單純了,甚至於聯繫到近期發生的那些事,白奕直覺的以為他們之間很可能是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的了。
其實之前白奕的確也是動了去捉那只雪狐的心思,只可惜下手慢了一步,反而讓別人搶了先機,想到當時那人臉上的表情他就慪的要死,不過這會兒再看秦菁這副不領情的模樣倒也覺得心情舒暢。
這樣一笑白奕不免笑的有點幸災樂禍,他抿抿唇,卻不肯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只道,「我先給你說個事情吧!」
秦菁不是很有心情和他打太極,只勉強問道,「什麼?」
白奕抬眸往遠處的官道看了看,見著還有時間這才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慢條斯理的開口:「狐狸之中有一種赤狐,這種動物有一種很奇怪的行為:有時候它會跳進雞捨,把裡面的十餘隻小雞全部咬死,最後僅叼走一隻。狐狸還常常在暴風雨之夜,闖入一種叫做黑頭鷗的鳥類的棲息地,把數十隻鳥全部殺死,竟一隻不吃,一隻不帶,空」手「而歸,獵人們管它的這種行為叫做『殺過』。至於原因麼——到底只是出於本能,也或者是受到某種刺激而引起的,再或者是兩種原因兼而有之,那就有待進一步的考究了。」
這種動物的習性秦菁倒是不甚瞭解,只是「殺過」這個詞乍一入耳便在她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震撼,她恍然間就有些明白了那人送她雪狐的原因——
來過殺過,不留活口!
不管是出於嗜血的本能的也好,還是被外力引導而做出的過激舉動,將這樣狠厲冷酷的手段聯繫起來,她的腦子裡就慢慢清晰的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秦菁心裡沉吟一聲,還是擰眉看向白奕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白奕翻了個白眼:「你不覺得那人你送那麼只東西的目的很不單純麼?」
「你是說——」秦菁垂眸略一忖度,緊跟著就篤定的吐出一口氣道,「他是在變相的給我警告!」
「嗯——」白奕頷首,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還沒有笨到無藥可救!」
與虎謀皮本來就是最冒險的舉動,狐狸較之猛虎又更要狡猾許多,秦菁早就知道付厲染這個人不好惹,卻沒有想到這盤棋才剛開局他竟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先給她下了警告。
她十分不喜歡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面色不由的浮現一絲怒容道,「所以呢?你跟我說這些又是為什麼?也是變相的警告麼?」
「我?」白奕撇撇嘴,眉宇間都是不屑的委婉歎了口氣,用施恩般的語氣道,「我心腸軟啊,只是好心的告誡你一句話——離姓付的遠一點!」
他這個立場擺的很客觀,幾乎不用摻雜個人情緒就表述的合情合理。
以前的白奕雖然也在不停的靠近她,但卻是決計不會在她面前與她分析這些大道理的,這幾個月來她暗暗謀算了很多,雖然在表面上還是竭力維持以前端莊溫和的模樣,可有些改變還是很容易被人看在眼裡的,比如她不再避讓、處處與藍淑妃母女針鋒相對的立場,也比如這次圍獵期間她鋒芒畢露所做的種種。
在秦菁的印象裡白奕一直都是個很率真的人,她這樣處心積慮的心計暴露出來,她原是以為他至少會敬而遠之,但聽他此時這些語重心長的暗示反倒是欣然接受了她這幾個月來的改變的。
眼底最後的一層偽裝撕去,秦菁的目光微微一閃,帶了絲凜冽的鋒芒直視白奕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想幹什麼?」
「我當然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不過我能用眼睛去看,然後再閉上眼去猜!」白奕面色笑容不改,仍是十分的自在,絲毫沒有被秦菁的情緒影響到。
他說的坦白,到讓秦菁有意想要與他針鋒相對都難,她的語氣不由的緩和下來,「那到目前為止你都看到了什麼?」
白奕摸著下巴很仔細的想了想,「姓付的那老女人為什麼會突然遣人來雲都遞送國書,這事兒本身就經不起琢磨,而且我又不瞎,這次的獵場上你那個二皇弟三番兩次的搶著出風頭,這不很明顯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嗎?」
白奕目光灼灼閃爍,狡黠的如同一隻狐狸,秦菁並不知道白穆林的政治判斷力是否對他產生過影響,但是無可否認,他的這些話全然說中都在點子上。
從事反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天的時間,憑借白穆林的人脈,足夠白奕利用,把這其中的所有關係都窺透了。
「藍淑妃他們打得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秦菁也不再跟他繞圈子,深吸一口氣直言不諱道,「我跟大晏的付國舅做了一筆交易,我用他感興趣的東西交換了他的立場,所以藍家謀算的事是不可能達成的。」
白奕始料未及秦菁會這樣同他坦白,怔愣之下一時半會兒居然忘了反應,秦菁也不理他,只是逕自說道,「既然你已經洞悉了付厲染的身份,我也就明白的告訴你,別壞我的事!」
她不擔心白奕的立場問題,卻對他為人處世的脾氣很不放心,保不準他一時多管閒事就會適得其反,所以這些話還不如一次性開門見山的跟他講明白。
當然了,白奕也是不會把她這些疾言厲色的話當做是警告,他眼珠子轉了轉,還是大大咧咧的撇撇嘴,「眼下太子的境況並不樂觀,雖然你搶了秦洛不少的風頭,可你覺得又能起多大作用?」
她再出色也不過是個女子,就算景帝再怎麼看重她,終究也不會因為這樣就把皇位交給一個已然是不堪大用了的秦宣身上。
「不需要起作用,只要他們看到了就行!」秦菁不以為然的冷笑一聲,藍淑妃和藍家處心積慮謀劃了那麼久,豈是這麼輕易就能被扳倒的,這段時間她所做的一切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明刀明搶的跟藍淑妃之間把這個敵對的立場豎起來,只有逼著他們出手,她才能一步步摸清他們手中的底牌,進而才能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秦菁的眼底泛起一層明滅不定的幽光,於冷酷中爆發出來更多的卻彷彿是種蠢蠢欲動的熱情,昭示著她無所畏懼的強大信念。
這種剛毅到近乎決絕的神色出現在秦菁的臉上是一種十分陌生的表情,白奕卻從她那雙幽深瀲灩的眸子深處找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的感覺。
他想起了那個雪夜,脊背瘦弱的女孩子半背半拽著發燒燒到神志不清的自己從山林裡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情景,她目光清冷,神情倔強,腳下步子雖然蹣跚卻是一步一步走的異常堅定,他靠在她的肩上目色朦朧的看著她小小的臉龐,那是他第一次用心去記住一個人的眼神,於是和那個女孩子有關的每一個細節就都不知不覺的在他的心裡紮了根。
此事經年,也許秦菁早已經忘記了那個夜裡的寒冷,可是他永遠都記得自己趴伏在她的背上所許下的誓言——
那一夜她對他的不棄,他會用這一生的不離來還。
往事幕幕浮現,白奕的思緒一時有些飄忽,正待開口說話,秦菁卻是突然眸光一斂,壓低了嗓音沉聲道,「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