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柏絮妤喚了婉貴人一聲,見她行色匆匆,忙不迭的快步走上前去。「姐姐為何看見妹妹掉頭就走,難道姐姐不願意……幫襯妹妹一把麼?」
御花園裡春日的景致是清新的,放眼望去,一排排迎春黃燦燦的嬌嫩,不畏春寒料峭。枝杈上、草地上,滿是鵝黃的鮮綠,一簇簇一捧捧的,彷彿卯足勁兒擎等著沐浴溫和的陽光,勃勃成長。
陳青青心裡煩,以為出來走走能緩解一些。誰知道竟然在此遇上了怡嬪,到底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越是想躲,越是躲避不開。
「倒春寒的天最是涼潮,妹妹怎麼出來走動了,也不怕寒風入骨,侵了身子。」陳青青斂去了心裡的愁意,如常笑著與她說話。
她這一笑,倒是讓柏絮妤安心了不少:「姐姐最知道我的心意,涼潮怕什麼,妹妹是怕……景仁宮的空氣都是窒悶的,一屋子的安胎藥的味道,喘息之間滿嘴都是苦澀。倒不如出來走動走動,吹一吹這樣涼潮的春風,才能刮走身上那股子苦藥味兒。」
「妹妹。」陳青青不輕不重的喚了這一句。「有些話,別時時掛在嘴邊兒,你得知道,若是讓有心人聽去了,指不定又是一場風波。何況這會兒才三月,還有些時候呢,你何必著急。」
「姐姐我……」柏絮妤不知道怎麼對婉貴人說,這個胎兒就像是一顆毒瘤一般長在她身上。旁人有孕,儘是為母的歡喜與無尚的榮耀。可對她而言越是這樣,心裡就越難受。明知道最終是無緣的,何必要上天給她這樣的「福氣」呢。
話還未曾說完,景仁宮的粗使太監便匆匆忙忙的奔過來。「怡嬪娘娘萬安,皇上的御輦正朝著景仁宮來,如公公讓奴才趕緊請您回宮,以免皇上久候。」
「妹妹快回去吧,此事從長計議,總得讓人瞧不出端倪才是。」陳青青拍了怕怡嬪的手:「與皇上的恩寵才是真真兒要緊的事兒啊。妹妹可千萬不能犯糊塗,因小失大。」
柏絮妤的心有些涼,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皇上。上一回,故意說皇上不愛聽的鬼神之言,熱鬧了皇上。已經讓她心裡不寧靜了好久,這一回,若是再有什麼不好。怕一旦失了龍胎,皇上更是不想再看見她了。
越是害怕,柏絮妤的臉色越加不自然,連身邊兒的丁瀾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本宮的臉色真的就這麼不好看麼?」
丁瀾稍微思忖,便鄭重的點了點頭:「娘娘,請恕奴婢多嘴,您的臉色當真是不好。奴婢都能瞧出來,更何況是皇上。若是您身子不適,臉色不好倒也罷了,可若是……讓皇上想起了那一晚的鬼神之說,怕是要雷霆大怒啊。
方才奴婢聽見了婉貴人的說話,心裡也覺得贊同。無論娘娘是否能誕下個小阿哥,和皇上的情分還是最要緊的。娘娘還是笑一笑吧,驅散眉心的愁緒,皇上瞧見了才會喜歡。」
事到如今,柏絮妤都沒有告訴丁瀾,她不是擔心自己生不出阿哥,而是恰恰介意自己誕下了阿哥。於是從丁瀾口裡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柏絮妤的心簡直像是被刀剜了一樣的疼,疼的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嘴角抽搐的微笑又能好看到哪裡去,柏絮妤定心定神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臣妾來遲了,讓皇上久候,臣妾罪過。」柏絮妤在看見弘歷的那一個瞬間,忽然就展露了笑容。不是精心偽裝的笑意,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恬恬淡淡的,看上去讓人舒心亦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弘歷伸手扶她起來,觸及了她冰涼而沒有溫度的手指,眉頭便是一蹙。「手怎麼這樣冷,伺候的人何以不帶著暖手爐?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更著不得一點風寒。」
「奴婢疏失,還望皇上恕罪。」丁瀾連忙跪下,垂首認錯。實際上,她準備好了暖手爐,可怡嬪就是不肯用,反而想領略一下春日的寒凜。
「是臣妾一時貪戀御花園裡的春色,那樣好的迎春,已經有一年沒瞧著了。想來這會兒不看,等春深了,百花爭艷,迎春的好時候就算是過去了。心裡少不得遺憾,以至於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立在風裡良久,讓皇上擔心了。」柏絮妤說著話,膝蓋又微微彎曲。
拖著她的手,執意不許她行禮,弘歷俊朗的面龐存了一死溫和:「宮裡的花成千上萬,不想你竟喜歡凜寒風而綻放,開在百花之前的迎春。倒是與眾不同。」
「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柏絮妤斂去笑意,臉上多了幾分欣賞:「臣妾就是喜歡凜寒而開,情願忍受孤獨寂寞,也要早早開在百花前頭的迎春。比之寒梅,它的綻放多了一縷溫暖,讓瞧見的人心裡溫和,冬去了,春也不會遠了。頗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豁然開朗。」
這樣溫然可愛的柏氏,才讓弘歷稍微覺得舒心了些。許是那一晚夢魘,她受驚不輕,才會對自己胡言亂語吧。這樣想著,弘歷的心也稍微寬了一些:「你既然喜歡,那朕便讓人從御花園裡移植些許,種在你的窗下。每日晨起、遲暮,你倚著窗欞便能瞧見,亦不必立在風裡去瞧,凍涼了手腳。可好麼?」
「多謝皇上。」柏絮妤雖然道謝,可臉上並未完全是喜色,相反,眉目間的隱憂卻並沒有完全的抹去。
弘歷會意,輕輕的捋順了她烏黑的眉毛。「朕知道,花無百日紅,你是想看得更久一些。也不是沒有辦法。」
柏絮妤眼眸一亮,少不得詫異道:「皇上有什麼法子能讓迎春花久久不凋?」
「自然是有。」言罷,弘歷神秘一笑:「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法子,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弘歷召喚李玉過來,附耳叮囑了幾句。待李玉退了下去,弘歷才柔和的挽著柏氏落座,低低的說道:「小巧的心思罷了,只為博你一笑。」
被皇上攥住的手,滿滿都是來自於他的溫熱。柏絮妤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經歷了那一晚的事,皇上會嫌惡自己,卻原來他的心這樣包容,也這樣溫暖,彷彿一下子就帶來了景仁宮的暖春。
心底有些疼,柏絮妤幾乎想脫口告訴他自己藏在心裡的秘密。可當尾指上的鏤空鎏金護駕刺在身上,那痛楚讓她少不得清醒過來。他是皇上,不光是自己的夫君。他只要動一動唇,柏氏一族的性命便彈指間煙消雲散了。
正當她想得入神,李玉已經轉了回來。身後跟著的小公公分別捧著筆墨紙硯,整整齊齊的擱在了桌案上。
「朕便親手為你繪一幅迎春,恩准你懸掛於自己的寢宮之中。日日看,夜夜看,那花是永遠也不會凋零的。」弘歷的聲音,猶如一縷清泉,緩緩的流淌於耳中心田。
柏絮妤鼻子一酸,眼眶不禁紅了起來:「謝皇上厚愛。」
「那你便來替朕研磨,調色,朕要畫一幅最如實的迎春給你。」弘歷捲起了袖口,提筆蘸了些墨,行雲流水一般的畫了起來。
而柏絮妤則按他的吩咐,立在旁邊伺候著筆墨,已是滿心溫熱。
「可惜迎春花沒有香味兒,否則朕便著人將花朵磨碎成分,混進墨汁活色墨裡,讓你看的同時,還能嗅到淡淡的清香。又或者直接做成香囊,讓你隨身攜帶,這便是齊美了。」弘歷邊畫邊說,十分的放鬆與平和。
「已經很好了,皇上的心意,足以讓臣妾感念不止。」柏絮妤輕輕的研磨,動作很是柔和。一下一下,攪動的似乎是墨汁,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心呢。一筆兩筆,筆筆繪出了迎春細長的紙條,娟秀的花朵,亦繪出了他的細膩與體貼。
柏絮妤在心底歎息一聲,倘若自己沒有這樣的病該有多好呢。倘若自己能為他生一個健全的阿哥,那該有多好哇。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樣難測……
弘歷離開景仁宮,已是晚膳之後。聽小如子回報說,皇上直接返回了養心殿,沒再去旁處。那幅迎春已經著人送去內務府好好裱起來,只是看著皇上用過的紙筆,她的心禁不住還是有些疼。
「丁瀾,你幹什麼?」柏絮妤見丁瀾拿著竹子製成的小刀去夾那燭芯兒不禁奇怪。
「回娘娘的話,您有著身子,一應兒鋒利的東西都得避開才好。」丁瀾笑嘻嘻道。
「給我。」柏絮妤執意要自己來挑:「讓本宮來。」
丁瀾自然是不肯的:「娘娘,您孕中不便,還是讓奴婢來吧。」
「給我!」柏絮妤猛的去搶,那小竹刀還是割破了她柔荑般的手指。
「呀,娘娘您……流血了,奴婢這就去請御醫。」丁瀾慌得臉色慘白,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柏絮妤卻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傷口:「會不會有奇跡呢,我的孩子會不會有奇跡……」她心軟了,她還是想奮力一搏,萬一是個女兒呢……又或者,這個孩子命大,不會遺傳那種怪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