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慢慢的於婉貴人身後坐下,似笑非笑:「青青啊,旁人不瞭解你的心思,難道我還不瞭解麼?當年的事,雖然是陳年舊事或許沒有證據,可我心裡明白的很,你與儀嬪黃氏密謀,算計了秀貴人腹中的龍胎,以至於秀貴人至今都不能再為皇上誕下孩兒,而儀嬪也香消玉殞了。唯有你,還好好的當著你的貴人。」
這話逗樂了陳青青,她徐徐的轉過身來,已經沒有方纔的慌亂與愕然,只是面容平靜的看著眼前的純妃。「好好的當著貴人,純妃娘娘這話意在說明臣妾無用,還是說明臣妾安分守己,怎的青青聽不明白了呢?若是前者,純妃實在不必漏夜走這一遭,若是後者,那娘娘來也是白來。」
低頭抿唇而笑,陳青青的眼裡藏不住的輕蔑:「那臣妾就不明白了,娘娘來我這裡一回,莫非是頂替雲瀾芝瀾伺候我就寢麼?堂堂的妃主娘娘,來伺候我這個微末的貴人,可不真就是娘娘心慈麼。傳出去怕是要叫人笑話了。」
「你憑借什麼?」蘇婉蓉沒有將婉貴人的話聽進心裡頭去,只是淡然一笑,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陳青青眼眸一緊,笑意頓時凝結在唇邊,拉扯成一抹撫不平的奇怪紋路。「什麼憑借什麼娘娘的意思,恕臣妾聽不明白。」
蘇婉蓉不溫不火一笑,見婉貴人有些失措,心裡自然是高興的。「這麼說吧,宮中各人,皆有所持,有人是依仗家族榮耀,比如皇后,比如慧貴妃,有人所憑美貌,比如舒嬪再比如那些年輕的宮嬪。還有人懂見風使舵,依附強勢而保全自身比如嘉妃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那麼你能,婉貴人,你憑借什麼?」
沒有接純妃的話茬,陳青青笑彎了眉眼,卻挑剔道:「純妃說的不全面,臣妾卻能再說出幾條。後宮裡的女子,還有憑借子嗣博取皇上歡欣的。更有懂得獻媚與太后的,以孝義為名,一舉博取皇上的憐憫。再有,便是懂得見風使舵的,看那一股風勁頭更猛,她便傾向於那一段。怎麼純妃娘娘自己具備的品質,卻隻字不提呢。」
「本宮好心好意來提點婉貴人,婉貴人你非但不領情,反而還這般揶揄挖苦本宮,本宮瞧你,真是活膩歪了。」蘇婉蓉的臉色並沒有陰沉的唬人,只淡淡的透著一股子梁寒。「就算你說的全都對,本宮仰仗皇子庇護,本宮博取太后的信賴,本宮懂得審時度勢,看著太后勢強,便敢狐假虎威,凌辱於皇后,那又如何?這些都是本宮自恃所憑,賴以存活的法子。那麼你呢?你究竟憑借什麼而活?」
這一回,蘇婉蓉復問,卻似乎沒有想過要婉貴人親口回答。反而眸光閃凜,自語道:「憑借你貌美溫婉,還是憑借你對皇上有異心?憑借你聽皇后的話,還是憑借你膽大包天,入宮了還敢與私交甚好的御醫甄洛山有染。不錯,那甄洛山的確是死了,他死了就能消除皇上對你的疑心麼?
你憑借一張俏麗的臉蛋兒,還是憑借你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決心,終究能挽回皇上的心?太可笑了,這未免太可笑了。你不為自己計算,本宮敢擔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此一生你都不會重新獲得皇上的寵愛。紅顏熬成白髮宮娥,這就是你的宿命,你悲愴的一生。」
純妃越是說,陳青青就越覺得毛骨悚然。從皇上知曉她與甄洛山的事之後,獨獨來看過她一回。那一回也只是來看看,再沒有往日的脈脈溫情。她一等就是數年,好像皇上真如純妃所言,早已經怨毒了她,再不會有曾經溫然親暱的一幕了。
每一個字,都像鋼針紮在身上,遍體鱗傷,痛徹心扉。陳青青很想叫,很想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除了瞪大雙眼,空洞的望著眼前的純妃,她什麼也做不了。唇瓣瑟瑟發顫,輕輕的互碰,好半晌都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蘇婉蓉像是會法術一般,念過了一通咒語,便將婉貴人活活的定在眼前。看著她瀕臨扭曲,卻強抑制住平靜的表情,蘇婉蓉真真兒想笑。「早知道會是這樣,你方纔的趾高氣昂真是可以省省了。告訴你吧,本宮的性子可不是你看到的這樣簡單。好多人都以為本宮只會裝善解人意,實則陰狠毒辣,其實不盡然。」
手指輕輕的點在婉貴人的眉心,蘇婉蓉猖獗冷笑一聲:「本宮還有嫻妃的固執,認準的事情,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放棄。哪怕是死。這一點要是擱在你身上,便是頂好頂好的了。你若想挽回皇上的心,怎麼都得盡力試一次。」
陳青青醒過神來,揉了揉滿目空洞的眼眸,好半晌才哆嗦著唇瓣道:「我還能挽回什麼,純妃不是說的一清二楚了麼?皇上……永遠不會寬恕於我。」
蘇婉蓉是真的善解人意,只一眼,她就從婉貴人臉上,看出了傷懷。那是一種讓人無法釋懷的傷痛,彷彿刻在骨上,疼痛是必然的,更多的卻是無法言喻的撕裂之苦。「除非你真的只喜歡甄洛山,恨毒了皇上。除非你敢說,你對皇上沒有半點情分。那就當本宮今日沒有來過好了。」
這招算是以退為進吧,蘇婉蓉說完,就預備轉身離開。
陳青青喚了一聲別走,忍了好半晌的淚水便奪眶而出,跪在了地上。「我與甄洛山有情在先,可自從嫁入王府,我的夫君便只有四爺一人。後東窗事發,成了皇上的四爺再不信臣妾了,甄洛山的死,臣妾的確痛心疾首,可那只是人之常情,沒有半點兒女私情的成分。
純妃娘娘,您若是有法子,就幫幫臣妾吧,臣妾……臣妾不想熬成白髮宮娥,老死在這深宮之中。臣妾心裡最在意的人根本就不是甄洛山,是皇上啊!」
目的總算是達到了,蘇婉蓉笑意盎然,堪比春花燦爛。「好妹妹,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有你這番話,做姐姐的我心裡也踏實了。咱們可都是從王府就伺候在四爺身邊的人,情分自然要比新入宮這些妃嬪深厚得多。你說是不是?」
縱然陳青青再茫然,再糊塗也終究是明白了純妃的心意。她拭去了臉上的淚,緩了口氣慢慢道:「娘娘說的極是,自然是曾經就一起伺候四爺的姐妹情分才深。如今這些新入宮不久的宮嬪,哪裡知道感恩與珍視情分了。」
「如此便好。」蘇婉蓉也不想再兜圈子:「我知道怡嬪與你有些交情,她自有孕以來,情況一直不樂觀,而景仁宮有鬼怪的傳言也是滿後宮的亂飛,究竟是誰要謀算她的龍裔?皇后?貴妃?還是另有其人?」
原本是不想說的,可這會兒陳青青也顧不了許多了。「並不是。」她隱隱覺得有些難受,聲音便放輕放慢了許多:「是她自己不想誕下龍胎。」
「什麼?」蘇婉蓉震驚不已:「她這樣年輕就封了怡嬪,若是有自己庇護,封妃貴妃也指日可待,怎的會不想誕下龍胎,這未免太荒謬了。」
緩了口氣,蘇婉蓉又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說,這裡面有什麼隱情不成。婉貴人就別兜圈子了,看在咱們往日的姐妹情分上,如實相告吧。或許本宮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陳青青垂下頭去,輕緩的閉上了眼睛,腦子裡翻飛著這些年的冷待與守候,心裡很不是滋味。末了,她只輕輕一笑:「血凝症,都是這個病惹得獲。倘若怡嬪誕下麟兒,毒污了尊貴的皇族血統,那麼她一家老小都得死。」
「可憐她了。」蘇婉蓉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不走運的人。旁人若是有了皇上的骨肉,那該是多麼的歡喜,拼盡全力也要護這孩子周全。可偏偏就是怡嬪,非但不能替皇上誕育皇嗣,且還得想方設法的化去自己的骨肉。身為女子,身為母親,到底也是命運悲愴了。
「本宮原是以為,有人容不下她的孩子,才會心急火燎的動手。多虧了婉貴人你,才知曉原來是她自己的心意。既然她這個做額娘的都有這份心意了,咱們也只能樂見其成。」蘇婉蓉真心覺得這是天賜良機,一舉除去曹旭延反而容易多了。「還有其餘人知曉此事麼?」
「再無。」陳青青慢慢的說道:「怡嬪疑心曹旭延是皇后的人,又擔心他會走漏風聲,並不準備如實相告。而這種隱疾,原本就不容易察覺,又是傳男不傳女的。曹御醫醫術再高明,也並沒有發現一點兒端倪。」
「行了,本宮心裡有數了。」蘇婉蓉互拍了拍自己的雙手,饒是心滿意足的笑了笑:「今晚多虧了妹妹你還願意與本宮同心,放心吧,日後少不了你的好。你也知曉,我在宮裡的人緣並不濟,往後有什麼事情,盼望著妹妹能替我多擔待一些,少不了你的好。」
「恭送純妃娘娘。」陳青青像是失了力氣,整個人墜入深潭一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