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心裡不服氣,臉上的笑容卻像是妙筆生花豪灑畫上去的一樣好看:「皇上是否瞧出了什麼端倪,何不一吐為快也讓咱們姐妹知曉究竟,省得咱們一味去猜,浪費了心力是小,卻終歸不能東西皇上的心意。」
弘歷淡淡的看著高凌曦,目光裡唯有深意,並不見情意。「慧貴妃一味猜到了什麼?以為朕偏袒嫻妃麼?」
「臣妾不敢。」高凌曦心裡彆扭,卻也不得不惴惴起身:「事情既然是出在後宮之中,又關乎皇嗣後繼,臣妾希望能弄清楚事情原原本本的樣子,便是不想冤枉了誰。否則往後宮裡有孕的宮嬪或者已經誕育了皇嗣的宮嬪,豈非要人人自危,時時不安了。」
知道哪兒是皇上的死穴,高凌曦便提著一口氣戳了下去。她曾經哭著伏在皇上的懷裡,求他休掉自己。哭得自己心裡憔悴,也哭紅了他的眼眶。於是他說,此生不相負,無論你能否為我誕下子嗣。
入宮後,她為了他的糊塗之舉,「懷」龍裔、「落」龍胎,哪一件是心甘情願的。他總歸是溫柔的,對著她的時候,像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那樣的敦厚可愛。這些事讓她承受的委屈,難道他一下子就忘乾淨了麼?沒有子嗣可依倚靠,空守著一個貴妃的位分,這就是他最終給她的疼惜?
蘭昕的目光一直滯留於高凌曦明媚無方的容顏下,看得出她也算是黔驢技窮了。實在沒有法子使皇上心軟,傾心偏頗於自己,就只好揪住皇上的軟肋不放。這法子再好,也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用的次數太多了,難免使人麻木。
她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連三阿哥永璋也不願意養在身邊,總得尋一個不讓皇上生厭的法子才好。若是只知道內外勾結,令皇上心煩的招數來固寵,當真就是白白浪費她這麼好的容貌與位分。何況內外勾結這樣的招數太過於顯眼了,連自己也一早就覺出不妥來了,皇上又豈會看不見呢。
當然,餘光劃過皇上的面龐時,蘭昕憑借自己對他的瞭解,一眼就瞧出他心裡有些愧疚,不怒而威的天子之氣,漸漸的斂去了好些。當然,蘭昕想,並非誰都能瞧出這樣虛而不實的變化,這樣也好,總算是保全了一些皇上的顏面。
果不其然,弘歷心中不忍,口吻也明顯的帶了些溫度。「既然你們心中都存了疑惑,朕便說出癥結所在。」
將手裡攥著的經文扔擲於腳下,弘歷目光一沉,聲音便又略顯的硬了幾分:「朕記得今年的貢墨多用松煙墨,而抄寫這經文所用的卻是油墨。湊巧的是,朕日前去過嫻妃的承乾宮,見過她用的墨,即便字跡是她所書,也絕非近來所寫,單憑這一點,朕便知道是有人留了心思,暗中收起從前的經文,以備不時之需。」
「皇上英明。」蘭昕的臉上浮現出輕哂的笑意:「多虧有皇上的指點,否則臣妾便是要冤枉了嫻妃與朵瀾。」
「堅韌狡詐,皇后難免力不從心。」弘歷伸手,輕輕在蘭昕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既然嫻妃是冤枉的,紫嬌便是沒有人指使。人已經被杖斃了,總算是給了海貴人一個交代。朕希望後宮之中能少些是非,王皇后警惕。」
蘭昕連忙起身,端莊一福:「臣妾謹記皇上教誨,必然恪守皇后本分,教導後宮諸位妹妹,杜絕此等歪風邪氣滋長,肅清後宮。」
「朕信你會。」弘歷微微一歎,對薛貴寧道:「朕還有折子要看,回養心殿。」
「臣妾等恭送皇上。」眾人雖說是異口同聲的說話,連音調都是一樣的平和,可到底心思大有不同。
尤其是高凌曦,她很想哭,卻只能攥著手心,死死的忍住淚意,一絲一毫也不敢顯露在人前。那恩寵,竟然比浮動在紫禁城上空的流雲飛走的還要快,稍微一不注意,她已經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何了。
蘇婉蓉是不愛趟渾水的,可皇上的話果然如此麼?她輕輕的拾起地上的經文,細細的撫摸上面的字跡,終究是分辨不清楚到底松煙墨與油墨有何不同。「皇上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這兩種墨的不同之處,卻是臣妾愚鈍,雖然竭力分辨可仍舊無濟於事。還望皇后娘娘賜教。」
蘭昕頷首,娓娓道:「松煙墨的的特點,便是墨黑,膠質輕,光澤度略微差些。以松樹燒取的煙灰製成,用來寫字是最好不過的了。只看字上的一層浮光便可見深淺。而油墨卻是不同了些,以動物或者是油性大的植物取煙製成,光澤是最好的。」
刻意停頓了一下,蘭昕才幽幽一笑:「咱們平日裡鮮少習字作畫,單看一種墨跡,甚是難以分辨。不如皇上有心,樣樣精通博學致遠,今日也總算是開了眼界了。嫻妃,難為你了。」
盼語滿心的溫熱,動容不已。她不是沒有想到,皇上前來是為了保護自己,可一經證實事實果然如此,她又是難以抑制的感動。原來他的心,竟要比她溫熱許多,還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庇護她周全。
一想到這裡,盼語的眼中不免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曾做過的事,即便旁人再描繪的逼真至極,也終究與臣妾無關。何來的委屈。」
「你能這樣想就是最好不過的了。」蘭昕平和了一下臉上的神色,將欣慰慢慢的隱退,取而代之的則是肅和從容:「皇上方才當著幾位妹妹的面兒也說得清楚,紫嬌既然已經杖斃,便是沒有人指使。皇上連看見嫻妃的鹹福宮粗婢也一併發落了,就是不希望這件事再有蔓延滋長。以訛傳訛的不良後果。
當然,你們也要深刻的體會皇上的用心才好。追本溯源也好,順籐摸瓜也罷,從區區的奴才口裡,窺得主子的心思,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會讓本宮無顏面可存。說到底,終究是害人害己。本宮奉勸你們一句,守著自己的安穩日子好好的過下去,少惹是生非。否則無論是皇上、太后還是本宮,眼裡都絕容不下半粒沙子。都記清楚了麼?」
高凌曦壓制住心裡的不服,面容靜和,隨著眾人一併道:「多謝皇后娘娘教誨,臣妾等記下了。」
「都去吧。」蘭昕沒有顯露出倦怠之色,卻多有不耐煩之意。稍微揮一揮手,便是讓眾人一併告退之意。
盼語也隨著眾人一併退了出去,卻在一隻腳邁進門檻兒的時候,被皇后忽然喚住。
「嫻妃且慢,本宮還有幾句話想要問個明白。」因著是在正殿的緣故,稍微揚聲,便有輕微的回音,很是震撼。蘭昕的目光鋒利盡數蘊藏於平和之中,看不出什麼端倪。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盼語轉回身來,恭敬的朝皇后一福。
「那經文,若是本宮沒有猜錯,應當是你為了替永璉祈福而抄寫的吧?」蘭昕平和的問。
盼語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不說,便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這一層薄薄的紙,早晚要捅破。「回皇后娘娘的話,的確如此。」
「那麼方纔,為何慧貴妃一再的逼問,你依舊不肯如實說明?」
「臣妾是怕皇后娘娘想起往事,心裡多有感傷。」
「哦?」蘭昕苦苦為笑,半晌才歎了一口氣:「本宮還當是嫻妃愧疚,故而不願提及呢。」
盼語聞言只得跪下,不慌不忙的兀自開口:「臣妾未能盡心照顧病重的二阿哥,心中的確窺覬,故而抄寫了不少經文,求寶華殿祈福的法師燒化,希望能為二阿哥祈福,早日往生極樂。」
「你若如此的坦然,為何事情到了現在,才肯與本宮說?」蘭昕依舊看不出半分慍怒。「自從永璉去了,本宮的心也隨之去了。後宮裡的人事紛爭,本宮沒有從前那麼好的耐性去管。總盼望著事情能因為本宮的無力而消亡。可天不從人願,本宮越是軟弱退讓,那些不安分的人越當本宮好欺負。
久而久之的,本宮這個無子嗣可以依傍的中宮皇后,形同虛設。而你們眼中,再沒有半分惋惜和懊悔,叫本宮如何作想呢?」
盼語怔忪不語,卻重重的向皇后叩首三回:「臣妾未能盡心照拂二阿哥,就連他偷偷吐了喝下去的湯藥,夜裡下魚池故意受涼發熱,臣妾也未曾發覺,的的確確是有負皇后娘娘所托。為著此事,臣妾漫漫長夜經久不能安眠,一閉上眼睛,腦子裡便會浮現二阿哥那機敏聰慧的模樣,致使愧疚之心更勝從前。
但這一份愧疚,不過是臣妾為人的良知與懊悔罷了。但求皇后娘娘信任臣妾,不要聽信了旁人的訛傳而起了疑心。畢竟臣妾沒有子嗣依傍,而皇后娘娘待臣妾又是極好的。以怨報德之事,我烏拉那拉盼語還做不出。」
言畢,盼語又是一叩,迎著皇后或疑心或憂傷的目光,慢慢的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