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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 靜避綠陰鶯有意 文 / 苡菲

    蘭昕一走進來,便覺得鹹福宮冷寂得緊。偌大的宮殿與紫禁城裡其餘的地方沒有多少不同,均是同樣的富麗威嚴,莊嚴肅穆。卻有著不一樣的陰暗,死氣沉沉的。心裡的隱隱作痛,蘭昕只覺得眼皮突突的跳著,揉了幾回竟也不管用。擺明了皇上不該來這裡,此番前來,一準兒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皇上的性子,是最長情念舊,卻也是最薄情寡情的。蘭昕從前不願意去想這些,可漸漸看透了,倒覺得不過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索瀾,本宮胸口悶的厲害,先站一站吧。」停在了通往二進院的廡廊下,掌著自己的胸口,蘭昕慢慢的笑了出來。

    「娘娘,您……」索瀾看著皇后蒼白的臉色,心有不忍,卻奇怪這不明的笑意:「您到底是……」

    「本宮只是覺得,碧魯答應若真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否則她在四面是牆的牢籠裡,不知道要掙扎到什麼時候。」蘭昕振作了精神,重新提了一口氣。「進去吧,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慧貴妃與嫻妃的臉色均沉的厲害,像是被琥珀裹住了蒼白的臉,能看得清楚的唯有哀戚。

    蘭昕沒有客氣,白看她們一眼,便冷冷問道:「好端端的,皇上怎麼會來鹹福宮?」

    高凌曦微微轉過臉,遲疑的看了嫻妃一眼:「皇后娘娘,臣妾想這也是碧魯答應心中所願,她定是希望皇上能來。」

    「是臣妾一早熬好了紅棗羹,正要給碧魯答應送過來,湊巧皇上去了。」盼語垂下眼瞼,懊惱道:「臣妾想碧魯氏久不見皇上,必然思念。便自作主張勸了皇上同來。」

    一直拘著禮,也不見皇后出聲。高凌曦心裡很是不安,冰冷的汗珠子順著額頭慢慢的流下來,癢癢的難受。她亦預感到今日不會太好,之所以要來,也是想看看這碧魯氏最後會是什麼下場。皇上會不會因為皇嗣之功,原諒她的欺君之罪。

    結果擺在眼前,高凌曦失望透了。再好的情分,也終究敵不過天威難測。「皇后娘娘,臣妾以為,此事若這樣瞭解,也未嘗……」咬住了唇瓣,高凌曦沒再說下去。

    「皇上現在哪裡?」蘭昕蹙眉問道。

    「內室。」盼語低低的說了這一句。方才碧魯答應的哭喊與嘶叫之聲她不是沒有聽到,這會兒真的寂靜下來,心裡才真真兒的讓人不踏實。

    「你們就守在這裡吧。」蘭昕獨自一人款步穿堂而入。李玉就守在內寢外邊,如同兩位妃主一般面如黃紙色。「皇后娘娘萬福。」

    「開門。」蘭昕沒有遲疑,肅生吩咐道。

    李玉身子一顫,雖然遲疑倒也沒敢耽誤工夫,小心的推開了門扇。

    懸了一口氣,蘭昕屏住呼吸,邁著穩健的步子走了進去。「皇上……」雖然心裡早已經知曉情況不好,可是蘭昕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了心。她猛的咬住了自己的手,用這個方法阻止自己呼喊出聲。痛楚也讓她不至於驚嚇過度,至少還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正在面對什麼。

    弘歷面如平湖,彷彿根本與這房裡的血腥淒慘無關,更像是一個局外人,用一種無比空洞的目光,淡然的看著皇后。「你怎麼來了?」

    蘭昕不敢鬆開咬住的手,若是沒有這痛苦震住心,怕當即就會暈厥過去。皇上的問話,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無力回答,就只能一直咬著用力的咬著。

    「碧魯氏,已經歿了。」弘歷簡短的一句話,不輕不重的瞭解了碧魯氏的一生。「從洛櫻歿了的那一日起,朕的腦子裡便揮之不去那爽朗的笑聲。先有常在魏氏樣貌酷似她,後有碧魯氏舉止同她如出一轍,讓朕心中不平靜。

    到這會兒,朕才明白,錯失的就是錯失的,一事也彌補不了。倘若當初不是朕執意將洛櫻接進府裡,或許這樣的悲劇便不會無休止的重複上演。」

    蘭昕不敢動,也不敢哭,這會兒的皇上,說的是心底最酸澀卻真實的話。作為她的妻子,她應該聆聽,耐心的勸導。可作為一個女人,她怎麼能接受這樣凶殘的一幕?

    血印子是從床邊一直爬過來,到皇上的腳邊的。這說明了什麼?碧魯氏將匕首刺進自己的腹部之後,忍著劇烈的痛楚,還是想死在更臨近他的地方。

    或許,這是為了證明,先前的「欺君」並不是只有欺騙,或許,她僅僅是想離自己心愛的人近一些,求得她的原諒。或許……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蘭昕都難以接受。為何皇上要這樣絕情,不去擁抱住這個可憐的女子,這個懷著她骨肉的女子?反而要這麼殘忍的,不願意向她走近一步,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蘭昕的手被自己咬破了,血水流進了口中,可她依舊沒有感覺,彷彿心被掏空了,她成了一具冰冷的軀體,如同碧魯氏的身子一樣,僵硬的沒有一點兒溫度了。

    「蘭昕,你說,是不是朕錯了?」弘歷見她不語,表情麻木,少不得再問一遍。「如果不是朕強行接洛櫻回府,是不是不會有今日的悲劇了。」

    好不容易才收回落在碧魯氏臉龐的目光,蘭昕無法忘記她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表情。「皇上豈會有錯,洛櫻的死與碧魯氏又有何干。碧魯氏的父親做出了此等惡事,本就當以國法處置,皇上沒有誅連他的親族,已經是法外開恩,寬宏大量了。」蘭昕不知道怎麼做到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於是這番話便說的很沒有底氣。

    她想哭,放聲大哭,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失望。她的夫君,她愛重的男子,不是天下間最該寬宏博愛的天子麼?怎的會有如此陰戾殘暴的一面,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死去?

    「多謝你,蘭昕。」弘歷緩了口氣,心底的涼意便不那麼明顯。「朕耿耿於懷的事,或許應該要放下了。碧魯氏欺君失德,不配載入朕的后妃史冊。念在她侍奉聖駕些許日子,也算盡心,就賜以尋常平民的身份安葬。」

    「是。」蘭昕福身應下,已經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麼了。

    「記著,不許立碑。」弘歷拂袖,心情大不好:「鹹福宮不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梅勒貴人也不必住了,李玉,你另尋一處清幽之地,即刻遷宮。」

    「。」李玉緊隨著皇上退了出去,並不敢往廂房裡看一眼。而他這一走,唯獨留下蘭昕一個人在此。

    淒涼畏懼一起湧上心頭,蘭昕的膝蓋一軟,整個人就跌跪在地上。她雙手掌著地,不讓自己伏倒,可頭垂下來的一瞬間,洶湧的淚水卻是再也止不住了。碧魯氏再不濟,也不該如此慘死。皇上連墓碑也不許立。

    「皇后娘娘……」盼語驚慌失措的奔了進來,一眼瞧見了室內的情景,當即唬得摀住了自己的口鼻。

    高凌曦雖是後走進來的,卻比嫻妃看得更清楚。她臉色一僵,整個人也跟著皇后伏在了地上。因著哲妃慘死她窗下,留下的病根兒,她是見不得血腥的。這會子胃裡翻江倒海一般,想嘔卻嘔不出東西來。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盼語冷冷的笑了起來,那猙獰的表情苦笑並存,難看至極:「難怪皇上說,好心未必能辦好事兒,原來滿足碧魯氏的心願,就是催了她的命。」

    「本宮……本宮心裡不舒服,嫻妃,事情既然由你引起的……」蘭昕哽咽難平,話自然也說得斷斷續續:「你來善後,皇上……聖意是按平民身份下葬,不許立碑……不載入史冊。」

    高凌曦乾嘔了一聲,憋紅了臉,她深呼吸幾回,才問出口:「是不是等同於後宮之中,從來就沒有碧魯氏這個人的存在?那麼她的此生,算什麼?」

    「朵瀾。」盼語哭腔道:「扶皇后娘娘與慧貴妃回宮。」她跪在了碧魯氏身前,用顫抖的手輕輕的撫過她的眼眸,讓那瞪大了卻再不會有光彩的雙眼闔上。她把住她的雙肩,翻過她的身子,她咬著牙,狠心的拔出了那直挺挺還插在她腹部的匕首。

    腥鹹的血點子飛濺了自己一臉,盼語驚恐的失聲尖叫,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碧魯氏曾說,皇上他,終究是太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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