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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章 : 歲寒松柏肯驚秋 文 / 苡菲

    許是覺得心中有愧吧,弘歷下了朝,更換了一身淡赭石明黃邊兒如常的衣裳,就匆匆來了承乾宮,預備陪嫻妃一併進早膳。才走進宮門,就見肩輿抬著嫻妃,正往外走。

    「皇上怎麼這會兒過來了,也不讓奴才提前通傳一聲。」盼語連忙從肩輿上走下來,就著朵瀾的手匆匆向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平身吧。」弘歷見隨行的侍婢手裡提著紅漆八寶籃子,隨口問道:「這時候應當已經從長春宮請罷安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盼語近前慢慢道:「昨個去看了碧魯答應,見她氣色不佳,臣妾特意熬了些紅棗羹,想拿去鹹福宮給她嘗嘗。御醫說紅棗最養血氣,對胎兒極好。」

    「唔。」弘歷的臉色似乎有些僵,卻也只是一瞬間的變化,隨之又是和煦一笑。「朕昨日爽約,今兒特來陪你用早膳,不巧你正要出去。」

    「皇上還沒進早膳吧?」盼語聽他這麼說,便是不想讓自己去了。腦子裡忽然閃過了喬兒昨天那句「皇上他,終究是太薄情了」,心抑制不住的揪痛起來。「不如這樣可好,臣妾帶了好些糕點呢,請皇上移駕鹹福宮一併用些可好?」

    她忍不住去猜,喬兒再見到皇上,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自己的夫君,偏偏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這也就罷了。肚子裡還懷著他的骨肉,可他卻不屑一顧。盼語見皇上不做聲,少不得吩咐李玉:「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將御輦備好。」

    頗有些硬來的架勢,弘歷大抵瞧出了嫻妃的心思,見李玉不時的遞眼色等候自己示意,略微頷首,他還是允諾了她有些僵硬的要求。「也好,朕也有好些時候沒見過喬兒了。」

    「多謝皇上。」盼語的心忽然感覺到一絲暖流湧進來。想必對碧魯氏來說,能見到皇上的滋味,定然要比紅棗羹來的美妙。潛意識裡,盼語不願意將皇上想得太薄情,不光因為他是皇上,更緊要的則是,她不想冷了自己的心。

    碧瀾匆匆而來,將那掛在門上的水晶簾子弄得辟啪作響:「娘娘。」

    高凌曦慵懶的倚在軟榻上看書,聞聲不禁揚起了頭:「何事?」

    「皇上同嫻妃一起去了鹹福宮。奴婢聽說,是去看碧魯小主的。」碧瀾只覺得稀奇,皇上是那麼厭惡碧魯氏,怎麼會肯去:「難道是因為嫻妃你昨個兒去瞧過,讓碧魯小主軟了心,這才帶著皇上一併去了?」

    「怎麼都好。嫻妃既然肯出手幫襯本宮,那無疑就是一個極好的開始。」高凌曦扔下手裡的書,坐起身子:「替本宮更衣,這個時候怎麼少得了本宮。咱們也得去。」

    「是娘娘,奴婢已經讓王喜子備好肩輿了。」碧瀾猜到了慧貴妃的心意:「這件藕粉色的旗裝看著清爽,配娘娘頭上的粉晶簪子最是好看。」

    高凌曦頷首:「就穿它了,緊著些時辰,本宮可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但凡是後宮有事兒,長春宮都是最先曉得的。可這回蘭昕卻落在了慧貴妃之後。

    索瀾估摸著皇上嫻妃應該早就到了,而慧貴妃也差不多到了,生怕錯過了什麼,一路上催促了好幾回。「都走快著些,秋老虎秋老虎的,看曬傷了娘娘可怎麼好。」

    蘭昕心裡有些發毛,說不清楚是為什麼,總覺得皇上不該來鹹福宮,更不該和碧魯氏見面。這不見倒也有盼望了,可一經見面,許多事情就變味兒了。心裡焦慮,臉上的顏色總算還說得過去,蘭昕用手擋了擋眼前的光:「是有些曬,走快些吧。」

    「皇上,碧魯妹妹身子弱些,您先陪她說會子話,臣妾自會在這裡佈置好早膳,再請皇上與妹妹同來。」盼語說完話,便順勢屈膝福身,容不得皇上拒絕。

    弘歷看著她如此慇勤,少不得為笑,但目光裡卻是涼薄的惋惜。「朕知道嫻妃你是好意,可嫻妃你卻不知道,你的好心也許未必有好報。」說完話,弘歷轉身而去,沒有做半刻的停留。似乎嫻妃要說什麼都無所謂了。

    盼語愣在了原地,還拘著禮,似乎沒有完全聽明白皇上的話。可皇上口裡的「嫻妃」兩個字,卻生分的緊。難道說,連她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好心,皇上也牴觸了麼?

    高凌曦走進來,見嫻妃舉動奇怪,不免示意碧瀾去扶:「皇上都進去了,你怎的還拘禮愣在這兒,可是皇上說了什麼重話不成了?」

    「貴妃萬安。」盼語斂去了臉上的失落之色:「那倒沒有。可如妃是貴妃你連同海貴人算計我,又怎麼會讓碧魯答應無辜遭難。她若還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不曾讓皇上知道她本來的面目,此刻或許皇上會顧念與她的情分,寬恕了她阿瑪。」

    「你怪本宮,本宮如何不能怪你了。」高凌曦說話也算不得客氣:「府上的時候,你與皇后聯手,幾次三番的打壓我的恩寵。若不是我命硬,現在恐怕已經化成一堆白骨了。現在皇后用夠了你,著力培養新進宮嬪取你代之。

    若不是我不想看著你死,想方設法的拉你來我身旁,你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裡去。這一份恩情,你可以不記在心裡,卻不能恩將仇報,來數落我的不是。何況你也用心了,昨兒才見了碧魯答應,今兒就有法子將皇上請了過來,也虧得你有這份本事。」

    「可皇上說,我是好心辦壞事。」盼語長歎了一口氣,原本僅存的喜悅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終究淪為心底的雜質。

    「皇上萬福金安。」碧魯喬兒孤身一人,站在床榻前朝進來的弘歷福身:「臣妾沒想到皇上回來,只簡單的梳妝,但願皇上不要嫌棄才好。」

    弘歷看她一眼,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喬兒咯咯一笑,語氣是那麼的輕鬆:「其實梳妝與否根本不要緊,在皇上眼中,臣妾已經是醜陋至極的人了,又何必掙扎呢。」

    「你知道便好。」弘歷的目光,有意識的落在碧魯喬兒略微圓滾的腹部:「你欺騙朕的感情,為的就是救你那個不爭氣的阿瑪。喬兒,你可知欺君之罪,朕原是不該罰的這樣輕。」

    「輕?」喬兒只掐的自己手心快要冒出血來:「斬立決,將臣妾阿瑪的首級丟棄菜市口,讓阿瑪死無全屍也就罷了,可竟然連最後一點尊嚴也不肯給他,皇上,難道這樣的懲罰在您眼裡還算輕的麼?」

    弘歷眉頭一沉,鄭重其事道:「若論及國法,你父親當凌遲處死,而你存心欺君,也絕壁不可能安然的住在這鹹福宮裡。誅連親族也是法理之中的事。朕若非還念及一點舊情……」

    「皇上可以不念及這份舊情,臣妾對皇上的心意,在您看來完全是欺騙。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倘若臣妾尚且有一份真心呢?」喬兒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淚水。「從那一日跌進皇上懷中,臣妾便知自己已經踏上了這條獲寵的路。

    說得好聽一點,是老天給臣妾這樣絕好的機會,一跌就跌進了皇上的懷裡。說得難聽一點,那便是臣妾故意登高攀寵,不偏不倚的落在您的懷裡。可無論是哪一種,臣妾都是用盡了自己的心力,一心一意的對待皇上。」

    橫眉冷蹙,弘歷的臉色十分陰沉:「你處心積慮的親近朕,為的不就是東窗事發時,能替你阿瑪說上一句話麼。事情如今敗露,你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對朕說,你用盡了心力,一心一意的對待朕?喬兒,朕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麼?」

    「那是臣妾的阿瑪,臣妾沒得選啊。」喬兒聲嘶力竭的吼道:「換了是皇上,您又會如何呢?」

    弘歷看她情緒激動,不想再多說下去:「罷了,今日說夠了,無論如何你欺騙朕已經成了事實。朕顧念你身懷龍裔,不預備再追究。你阿瑪竟然已經伏法,這件事便罷了。」

    「難道皇上不預備在臣妾誕下皇嗣之後,將臣妾打入冷宮麼?」喬兒揣摩著弘歷的心裡,意冷心灰的問道。「還是你覺得臣妾能忘掉阿瑪的慘死,安安分分的幽居在這承乾宮內,期盼著皇上偶爾的一顧嗎?」

    「朕自然希望,你是你,不必受母家的牽累。」弘歷眸子裡凝聚著一股陰凜:「最要緊的,是你也不會牽累你的母家親族。不會讓你誕下的孩子一出世,就毀盡了前程。」

    「呵呵。」喬兒爽脆一笑,那聲音還如同從前一樣的好聽,可笑的人心裡變了滋味兒,聽得人跟不會覺得甜美了。「皇上太看得起臣妾了,臣妾是罪臣之女,如何能給自己腹中的孩兒一個好前程。皇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只想告訴皇上,並不是從頭到尾都是欺騙,臣妾是真的愛慕皇上,此心無悔。」碧魯喬兒咯咯的笑著,手裡攥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這匕首,是皇上賞給臣妾把玩的,最鋒利,砍花枝兒也最好。就讓它替皇上送臣妾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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